花萼楼内的席次,事先便已布置妥当【梦在大唐爱第245章黄女章节】。不同于往日的宫宴,今个在座的全无外人。

且待礼毕,诸人皆入座,李隆基端坐在上,环目下座众人,才又朗声开金口道:“时,日前重九未得欢聚,今夕设家宴于此,一作燕乐,二来一家人坐一坐。”顿了顿,缓声续道,“今日只是家宴,大可不必拘礼。”

三月三踏春,九月九踏秋,原即一大家子人倾室而出的日字眼。延及唐时,虽说重九既已被定为正式节日,时至这一日,宫廷、民间依律均有所庆祝,但帝王家总不比寻常百姓家来的随便,登高赏菊遍插茱萸的其乐融融之景自也难为。

何况后.宫有三宫六院,倘使真要倾室而出,可想而知要闹出多大的动静。单是车辇,只怕长安城三十八条街道都要被占去大半,车水马龙倒是壮观,但圣驾游幸,闲杂人等一概退避三舍,劳师动众之下,反却扰民。

是以,日前重九那日,各宫各苑均御赐了盆菊花,并赏赐了菊花酒及几样糕点,以尽兴。御园的灿菊由是一朝采折空,愈发显得园中秋气瑟重了。不过更在今儿摆宴,却也是极好的,至少可聊以慰藉。

江采苹颔首东向坐于食案前,身侧依次向下是武贤仪、董芳仪、皇甫淑仪、杜美人、郑才人、常才人、高才人、阎才人,临晋公主、新平公主另设小案各位于其母身边,年岁尚小的帝姬则由乳娘带着跽坐于边上,昌乐公主则与驸马窦锷北向而坐,同已是出嫁的几位公主——常山、宁亲、高都、建平、信成及各自的驸马并坐一排。

皇太子李屿西向而坐于江采苹侧对面,其次是寿王李瑁、凉王李璿、汴哀王李璥、恒王李瑱四人,别看今个诸位公主几乎全到位,诸皇子之中来得人却少之又少。故,广平王李椒便未另设小案,直接挨着李瑱叔父就坐,咸宜公主与驸马杨洄的坐席则刚好衔接下皇子、公主之间的席次。

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由坐次上即可窥一斑。高力士侍奉于御前。暗朝小夏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传膳。一行宫婢清一色肩披奉圣巾。将司膳给使提早备至的馔玉炊金一一奉上食案,旋即恭退下。

“听闻十一娘府上,前几日出了件稀奇事儿?”宴飨尚未动箸,但见宁亲公主挑眉看向次座的高都公主,听似满为好奇的问了这么句。

宁亲公主乃李隆基第八女,与李屿是一胞同母,生母同为杨氏。今下李屿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杨氏亦已晋封贵嫔,追懿杨贵嫔。宁亲如今自比其她公主显贵三分。高都公主乃李隆基第十一女,宁亲唤其“十一娘”,于情于礼皆不为过。

其实宁亲与高都中间原本还有两位公主,一位是上仙公主。一位是怀思公主,上仙公主的生母即为已薨的武惠妃,即与咸宜公主、寿王李瑁是同母,可惜卒于襁褓中,怀思公主也是个短命的公主,早薨下葬后,李隆基曾下旨专为之筑了一座台,取名“登真台”。

宁亲这一问,在座者的目光纷纷投注向高都。反观高都,被宁亲当头一问。看似面上一怔。似面有难色,倒是驸马崔惠童从旁付之一笑道:“算不得甚么稀奇事儿。不过是旁人讹传罢了。”

邻桌食案上,建平公主的驸马豆卢建,犀颅玉颊轻笑一声,侧首向崔惠童,玩味般追问道:“如此说来,黄女现在人世?”

高都与崔惠童面面相觑眼,登时颇显尴尬之色【梦在大唐爱245章节】。见状,建平私底下以肘弯轻碰了下豆卢建,貌似在嗔怨其多嘴。

殿上气氛一僵,江采苹美目流转,原是含了笑凝眉向高都、崔惠童与建平、豆卢建,不知这两对小夫妻究竟在搞甚么名堂,不期一抬首,眸稍的余光不经意间竟捕捉见广平王李椒坐于席次上在朝自己这边的坐席处瞄。心下巍巍一动,当江采苹眼风微扫,不动声色睇眄向李椒时分,只见李椒却又故作无状般埋下首,似有意若无意的在刻意躲闪江采苹的眸光一样。

江采苹垂目敛色,心如镜明李椒之所以这模心虚样儿,无非是因于采盈而已。由李椒目露仓惶的愧怀之色上,江采苹已然足以断定,之前的揣测十有九成是对的,采盈一事,势必与李椒牵有关扯,甚至于其当日滑胎之事,仔细推敲下来,估摸着李椒的嫌疑也是最大的,正是顾于兹事体大,李隆基才打一开始便已决意草率将事。

暗忖及此,江采苹笑靥微冷,倘使李隆基一早便坐定打算,将此事不了了之,怎奈王美人从中插了脚,不合时宜的一再滋事,其中巧不巧的又牵扯及红花坠井身亡一事,当日红花之死,显然是人为的祸事,下毒手下的无声无息,那将红花灭口之人会否是……

心思电转的一刹那间,江采苹兀自掐断晃神,不敢再妄加猜测下去,遏制不住的打了个寒噤,直觉薄凉如秋水的地气从翘头履灌入心田,连心头上的一股血气均蓦地凉了半截。云儿侍立于旁,留意见江采苹神韵间突显异样,稍作沉吟,正欲张嘴说些甚么,但听李隆基霁颜在上,饶有兴致道:“皇女?”

闻圣询,高都抬头看眼李隆基,欲言又止的斜了睨崔惠童,崔惠童有些受宠若惊的犹豫了下,才忙不迭躬身作禀道:“回陛下,非是‘皇女’,是、是‘黄女’。”

崔惠童言辞闪烁咬文嚼字不打紧,李隆基轩一轩长眉,龙颜微变:“究是怎地回事?”众妃嫔之列,一时无不拭目以待,默然一气坐等看好戏。

变色之言,人多畏忌,何况圣威不容冲撞,崔惠童越发惊恐万状,不免手足无措:“回陛下,此事、此事说来话长……”天颜咫尺,此刻若不如实作禀便是欺罔之罪。倘或从实作答,恐也有不敬之嫌,偏着头睖目高都,崔惠童才又不无战兢的带了丝颤音道,“黄、黄女乃臣养得一条黄狗,前、前些日子不知何故不见了。臣命府上仆奴府里府外找寻了个遍,也未找见。”

李隆基龙目一凛。隐有不快,在席者静听到这儿,窃语声一片,好一阵儿才归于宁谧。云儿趁此工夫,不着痕迹轻触了下江采苹帔肩,江采苹敛神,纤指抚上帔肩垂下眼睑,自晓云儿是在适中提醒其。

适才眼皮子下的端绪,江采苹实有尽收于目。不过是未吭声罢了。此时的情势不言而喻,方才李隆基若未误听错,错把“黄女”二字听成谐音的“皇女”一词,或许此事顶多是件供人逗乐开怀一笑的事。但眼下却变了。

高都显也意识到事态有变,垂首于席次上绞着手一言不发,崔惠童又何尝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奈何事已至此,已是骑虎难下,唯有吞吐作结一身扛道:“臣,臣府上有个叫万狄的下仆,前两日,臣差吩其出门办事,不成想黄女不知从何处冲至府门前。冲着万狄直狂吠。恁命人如何加以呵斥也无济于事,围着万狄叫了好半天才退下。过后再行唤其却又毫无声响。”

江采苹凝目竭力在说示个中原委的崔惠童,崔惠童如此详尽的娓娓道来,显是意在以辞动人。杜美人的帝姬今年时值髫年之年,比董芳仪的帝姬大四岁,两位帝姬俱由乳娘侍候在下,这刻正一眼不眨的专注于倾听崔惠童讲述黄女,小脸上的模样,像极在听神话故事一般入迷。

察言观色着四下动静,崔惠童暗吁口气,方又煞有介事的说道:“事后臣觉得怪哉,遂命人把万狄叫至跟前,质问其中原由。万狄这才告知臣,言说早在前几日,逮见黄女溜进庖厨叼肉吃,一时嘴馋,便把黄女给炖了吃肉,不知怎地今晨竟又活了过来。”

常才人嗤鼻一笑,面带轻蔑之意白眼相向着崔惠童,不适时的哂笑着哼了声:“当真有够稀奇,都剥了皮下了锅炖了吃肉了,还能活过来?难不成是借尸还魂,特来索命不是?”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常才人一席戏谑之言,在场人等闻之皆为之变了色。显而易见,常才人是话里有话,言下之意根本不是在说指黄女,而是在借由崔惠童的话头,指桑骂槐,存了心思的拿一条黄狗说事,在拐弯抹角的重提旧事旧人,明眼人又岂会听不出常才人的话音所指为何。当日武惠妃宫中闹鬼一事,并非宫闱隐讳,只不过人死为大,再者圣严早有谕令在先,故才不了了之。

常才人从中一搅和,不止令崔惠童更加提心吊胆,委实未料及竟又被人插了一刀,咸宜公主与寿王李瑁听在旁,同是面色难看至极。

暂且屏下心上纷乱,江采苹若无其事的低垂臻首,带瞥先时便已盛上食案这会儿已然有点搁凉了菜色满案的珍馐佳肴,心中忽觉有分好笑。且不论崔惠童宴上所言是否属实,宁亲公主前刻又是出于何意有此一提,即便崔惠童绝无虚言,宁亲公主亦为无心之问,在这件事上恐怕谁都难逃别有用心之说。看来今个这场家宴,是有的好戏瞧了,且好戏才开头,真正的好戏想必还在后面,至于这顿饭,想是难吃消停了。

果不其然,四下良久鸦雀无声之际,李隆基状似不在意地拍了两下御座两旁的镶金把手,声音浑沉道:“崔郎子,说下去!”尽管口吻不咸不淡,却是不怒而威。

金秋时气,落日时辰,最是一天中尤为凉兮之时,崔惠童的额际却已涔冒出一层细密汗珠,躬着身拱手杵在那,浑然不觉手心已捏了把冷汗。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婿在人眼前出尽糗,高都眸底潋上泪盈,狠绞下葱指,倏然移下坐席,跪于侧伏首在地嘤然有声插接道:“阿耶息怒,且听儿说,黄女确已被万狄那个狗奴吃了,那狗奴把黄女的头埋在了后院,儿悉已查证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