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传有曰,一岁有馀十二日,未盈三岁足得一月,则置闰焉。依太初历,今岁润四月。

春暖花开,树头雪过梅犹在,却已不是地上主色调。

是日,汝阳王李琎随父入宫,李隆基召了江采苹作陪,与之一同游园。时下,百花园百花齐放,竞相争奇斗妍,着实是赏玩的佳时。

宁王李宪这两年贵体有欠抱恙,一年四时卧病在榻,久未入宫觐见,近些时日时气逐日转暖,李隆基才下谕传召李宪、李琎父子二人进宫见上一面,权当聊表关慰。

不经事不知人之善孝,李宪卧病在床的这两年,李琎一直寸步不离的守于榻前端药喂汤,事必躬亲,可谓孝感动天。今时李宪的顽疾大有好转,尽管尚未彻底痊愈,至少可下榻走动,百善孝为先,李琎自是功不可没。

李琎性谨絜,资质聪悟敏慧,李隆基原就对其格外厚待,今下又侍亲有功,遂对李琎越发青眼有加。因李琎姿容妍美,秀出藩邸,是李唐王室第一美男,今日陪父入宫拜谒,这一路伴驾走来,宫中有不少婢子似有意若无意地躲在四下或远或近窥望李琎的温文尔雅之貌,三两成群以帕掩面,好不爱慕。

江采苹本来带了彩儿跟在身边,但见彩儿对那些躲在暗处冲李琎眉目传情的宫婢一个劲儿在后吹胡子瞪眼,怒目以对,看似恨不得拿芭蕉扇将其等统统一扇子扇飞甩去天外,为免彩儿一时气躁在人眼前有失体统,于是找了个借由差彩儿回阁提早备夕食。并交代其回头唤换了云儿捧了几样茶点奉至御园。

游园至一半,李隆基信手摘了朵红槿,招手示意李琎近前,置于其砑绢帽上。红槿花与砑绢帽俱为极滑之物。久之方安。见状,江采苹心下巍巍一动,云儿侍立一旁,更为心上一喜。

但见李琎退后一步,躬身拱手道:“花奴愿奏《舞香山》一曲。以谢陛下赐花。”

李隆基登时大悦。即时示下高力士遣人去取羯鼓,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小夏子便带着三个小给使抬来一架公羊皮所制的羯鼓。

相传羯鼓是种外夷乐器,来自羯族。南北朝时期由西域传入,及至大唐才盛行,尤其在开元年间,最为盛极一时。世人多喜之且擅长,李隆基即为其中能手之一,而李琎的羯鼓,早年则是李隆基亲自传授的。由此也可见,李隆基对李琎的确有够恩宠。

李琎步至羯鼓前,不疾不徐的敲击了几下,像是在试音,旋即节奏急快、激烈、响亮起来,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貌似手到即来娴熟至极,鼓声凌空,透空碎远,引人神驰不已。

一曲《舞香山》奏毕,李琎砑绢帽上的红槿花仍未坠落,李隆基显是开怀,拊掌朗笑,欲赐金器:“羯鼓乃八音领袖,无可与之相媲之乐,花奴与之合二为一,必神仙谪坠也。”

李琎肃拜道:“花奴的羯鼓,当年可是得蒙陛下传授教引,至今犹记,陛下所奏《秋风高》,不敢怠惰。”

江采苹但笑不语在君侧,心绪微宁,李琎在羯鼓上的造诣,确实高人一等。虽说早知李隆基亦颇擅声乐,却不知其还奏过鼓曲《秋风高》,仅就曲面之意,想必此曲当于秋高气爽的时气敲奏才是为应情应景。

李宪起身谦谢,正欲短斥李琎,却听李隆基朗声道:“阿兄不必过虑,阿瞒自是相师。夫帝王之相,且须英特越逸之气,不然,有深沈包育之度。花奴但秀迈人,悉无此状,固无猜也,而又举止闲雅,当更得公卿间令誉耳。爱妃意下何见?”

见李隆基夸誉着李琎,看向己来,江采苹稍敛神,颔首道:“嫔妾不善羯鼓,不敢妄言。不过,听汝阳王适才一奏,声破长空,穿透远方,足见羯鼓端的极异众乐,汝阳王着是才气过人。”

“江梅妃之白玉笛,才堪称天籁之音,花奴愧不敢受此谬赞。”凝目江采苹,李琎谦婉出声。

不经意间正迎对上李琎投来的目光,江采苹心头莫名颤了跳,李琎的话听似话里有话,但又叫人难以捉摸。照理讲,李琎既未看过“惊鸿舞”亦未听过《梅花落》才是,此刻有此一说,或许只是顺口恭维一句罢了。

“爱妃所言甚合朕意!”李隆基却越加欢怀,龙颜大悦,兴致极高。

李宪遂又谢恩,略带病态的面上映着些微红光:“若于此,臣乃输之。”

“若此一条,阿瞒亦输大哥矣。”李隆基步过去,伸手扶了李宪起身,见李宪又要谦谢,于是笑曰,“阿瞒赢处多,太哥亦不用如此撝揖。”

江采苹不动声色地收回眸光,尽可量不去细忖究李琎刚才那一眼到底是何深意,但听李隆基声声以“阿瞒”自称于李宪面前,可想而知,李隆基对于李宪当年让皇位一事,多年来皆铭感于怀。

诸人无不欢悦时分,不多时,只见小夏子复又来报:“禀陛下,李相在勤政殿求见。”

龙目微皱:“是为何事?”

“回陛下,李相只道是为轩辕黄帝画像,特入宫谒见。”小夏子如实作禀道,“仆瞧见,李相带人抬了顶轿辇,现正候于殿外。”

“可是寻见了轩辕黄帝画像回宫?”李隆基顿显惊喜,日前委任了李林甫前去楼观山拜请先祖画像,这几日一直未有佳音传报,今闻小夏子报禀,不禁为之喜出望外。倘使真是请回先祖画像,当真是大功德一件。

“陛下既有政事,臣先行告退。”李宪适时请辞,而今其已不是镇守西疆的大将军,去年就已被召回长安来,虚官在身于宁王府安享晚年。朝政上的事自是不便参与,理当懂晓何为进退有度才好。

“阿兄无需避讳。”李隆基却一摆手,上前一步道,“此事阿瞒早有意与阿兄商酌。顾念阿兄抱恙。近日才未告之,今日正巧俱在,阿兄与阿瞒同去即可。花奴也一并去。”

“这……”李宪似有犹豫,与李琎面面相看一眼,才拱手道。“臣。领旨谢恩。”

看着李隆基满为欢怀的样子,一听李林甫请回玄元皇帝画像,整个人的精气神儿浑然不觉一提,江采苹莞尔一笑:“陛下。嫔妾便不随驾去勤政殿了。今,宁王、汝阳王入宫来,陛下难得一见的开怀,嫔妾这便回梅阁。及早备下美酒佳肴,且待稍晚些时辰,于梅阁设宴,以便陛下与宁王、汝阳王畅饮可好?”

事不宜迟,江采苹紧握下江采苹的玉手,一口应允了江采苹所请,转即龙行虎步向勤政殿所在方位。

李宪、李琎父子二人依礼朝江采苹揖了礼后,这才趋步于圣驾身后,一块儿赶往勤政殿参贺画像。

李隆基梦魇一事,已然公之于众,这几日,长安城大街小巷最热衷一谈的就是事关玄元皇帝画像之事,想必李宪闭门不出在府邸里少不了也已有所耳闻。李隆基乃一国之主,向来令下必行,且不管李林甫究竟是如何寻请着的画像,事已至此,此事今个总该有个说法告一段落才是。

隐下心中纷扰,江采苹刚要唤云儿先回梅阁,一抬首却看见皇甫淑仪正从百花园对面的宫道上而来,稍作沉吟,旋即径自提步迎向前。不日杨玉环便要应召入宫做女官,有些事须是早些与人说道番。

“吾正欲去贤仪宫,不期竟与姊在此碰遇。”一提步出百花园,江采苹率然启颜与皇甫淑仪笑言道。

反观皇甫淑仪,抚搭上江采苹的纤手,环目四周,却交代身后的几名婢子道:“汝等且在此候着,本宫与江梅妃去园中说几句话。”

见跟从皇甫淑仪同来的宫婢皆应声垂首就地止步,云儿请示眼江采苹,自行留于百花园外把风,纵管不知皇甫淑仪要与江采苹说甚事,但见皇甫淑仪面色鲜有的沉潋,又屏退左右,不难猜知定是有紧要事。

江采苹与皇甫淑仪携手步入园中,又往深处走了几步,二人才停下脚:“方才看姊一脸匆慌之色,莫非出了何事?”

皇甫淑仪又细看了两眼四下,待确定四下并无旁人时,这才与江采苹借一步说话道:“听梅妃这般说,可是还不知贤仪宫出事了?”

“贤仪宫出事了?”江采苹蹙眉紧声关问道,心下不无奇怪,并未听人说提武贤仪的贤仪宫发生何事。

“吾也是听婢子说的,说是今儿早凉王、汴哀王入宫向武贤仪问安,母子三人原也蛮欢欣,不知怎地晌午那会儿,武贤仪竟厉斥了二子,并怒喝两人在贤仪宫跪至天黑,连身边的掌事及几个婢子也被迁怒,这会儿正罚跪在宫门里。”皇甫淑仪顿了顿,叹息道,“先时吾一得知此事,便让婢子去探听个中原委,不成想武贤仪早命人关合了宫门,不准任何人私自出入,这事儿闹下去怕是非闹大不可。”

听皇甫淑仪说释完,江采苹心里的疑惑更为加深了分,武贤仪一贯宠溺凉王李璿、汴哀王李璥,今日怎就忍心下此狠心予以重斥,甚至还迁怒及人,估摸着此事势必另有隐情。皇甫淑仪既找来告知,想必对此已有决策,遂请教道:“亏得姊及时知会吾,吾当真不晓贤仪宫竟出此事。不过,武贤仪既已闭门,想是不想声张,现下可好赶去叩门否?”

皇甫淑仪略沉,启唇道:“不妨差人先行探下情势,若武贤仪怒气已消,只当不知情也罢。反之,趁早大事化小为宜,省却惊扰圣驾,免不了又掀起一场口祸。”

江采苹凝眉点点头,皇甫淑仪所言不无在理,后.宫风波不断委实不是安宁之兆,况且,很快又会有一场真正的祸乱从天而降,在此之前,诸如此类的风吹雨打当能免则免,不声不响的雨过天晴再好不过。

更别说李隆基才刚挽留下李宪,与之一同去勤政殿参瞻画像,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在眼下的节骨眼上,更不容横生事端。当下,江采苹便唤过云儿,低声交嘱了三五句,皇甫淑仪同时唤了名婢子随云儿一块儿去贤仪宫那边打探下虚实,回头再行决断应如何行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