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七年蒲月,陛下正与武婉仪游园,忽见翠儿匆匆寻来,问之才支吾道,宫中出了大乱子,有婢子撞见莫才人的新射殿有面生的男人出入……”皇甫淑仪幽幽说着,又轻叹息了声,“震惊之下,陛下立时命人搜宫,不知是新射殿闻见风声究是怎地,倒也并未在新射殿搜见甚么人,不过,那日傍晚时分,宫中几名近卫却逮见一人鬼鬼祟祟地在宫门处打转儿,十为可疑,便当场拿下,押赴圣前。”

江采苹稍敛神,听皇甫淑仪这般一说,听似与武婉仪当日所告知的事端并无二样,倘使未猜错,想必莫才人正是冤死于这一年里,不由心下一紧,忍不住脱口而出多关问了句:“翠儿?”语出忽又觉自己这反应未免有些过于显露了点,遂又温声道,“且不知,宫卫是在哪处宫门发现此事?”

“通阳门。”皇甫淑仪黛眉微蹙,眉心看似夹着一抹哀戚之色,口吻淡淡的看了眼江采苹,拢了拢袖襟又叹了口气。

江采苹稍作沉吟,通阳门乃兴庆宫南门,平日守卫也是十分严谨的,虽说未曾与莫才人有缘相识,但每每听人说提此人,总觉得莫才人非是个奸媚之人,女人的直觉一般灵准,不过,单凭感觉也无法百分百看透一个人到底是善是恶,何况人之善恶本就只在一念之间而已,而片面之词,更不足以尽信无疑。

犹记得,当日武婉仪病危在即,与之说及莫氏时。亦是起于武贤仪,当时武婉仪满眼的恨恨大快之意,但却告之只是有宫婢揭发莫氏在宫外私养了姘夫,并未点名道姓的明言是谁。今时又听皇甫淑仪提及事关莫氏的这段陈年旧事。同是事因武贤仪才牵带出莫氏,尽管从二人口中听悉下来,某些细枝末节上不无出出之处,却可见当年莫氏一事势必与武贤仪有着推脱不掉的关戈。

端持过茶盏,江采苹为皇甫淑仪蓄满杯中茶水。才又凝眉启唇:“吾虽不曾与莫才人见过。但听姊谈及,觉着莫氏不应是个侍宠恣妄之人才是,莫非其中另有隐情,或是宫人捕风捉影?莫才人怎敢在宫中私会男人?”

“唉。至于个中原委,吾也不怎知,只知陛下那一夜巧是召的武贤仪侍寝,龙颜盛怒之下。就地杖毙了那人,待后.宫众妃嫔听闻此事赶至时,只见地上一片血渍,那人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破开肉绽。”接过江采苹递过手的热茶,皇甫淑仪捧着茶盅的双手像是轻颤了下,“陛下传了武婉仪及其身边的婢子翠儿等人当面指认,翠儿却说,白日实也只听其她宫人交口相传,并未见过究是何人与莫才人在新射殿私会,故,并不认得眼前那人是否便是那人。陛下一听,越发震怒,下令彻查,并移驾新射殿问罪。”

“难不成莫氏认了罪?”看着皇甫淑仪一个劲儿长吁短叹,江采苹不轻不重的又问了句,心中多少也有了分数。

皇甫淑仪摇了摇头,苦笑了下:“莫才人一应否认与人偷.情,直至五更时辰,陛下临上早朝之时,命人严守新射殿,不准放一人出入,同时令高力士督责翠儿逐一点认昨日在宫中散此谣言的宫婢,一经查处,即刻上禀,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唯恐被迁怒。熟料,那日陛下尚未退朝,莫才人却在新射殿悬梁自尽了……”

“悬梁自尽?”江采苹心头一惊,刚端在手的茶盅“啪”地一声撴在茶案上。

凝目江采苹,皇甫淑仪点了下头:“莫才人悬梁自尽,昨夜那人又已被活活杖毙,死无对证,更巧的是,武惠妃闻信儿赶至,一见莫才人头悬三尺白绫断了气,竟动了胎气,那一日宫中乱做一团,武惠妃许是受了惊,竟痛了两日一宿才诞下腹中皇子。”

不知何故,江采苹心里莫名一沉,着实未料武惠妃产子竟与莫氏一事发生在同一时候,说来倒真是无巧不成书了。粗略的按年日推测,武惠妃诞下的这个皇嗣,十有九成该是寿王李瑁才是。而李瑁一出生就送达宁王府抚养,看来,这背后少不得还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事。

“陛下喜得皇儿,自是欢兴,但因于莫才人的事,难免也甚为烦郁,终日郁郁寡欢,一连半月未踏入后.宫,莫才人的尸首停在新射殿,也半月未有人敢擅处葬。”皇甫淑仪握着手中茶盅,一口茶也未吃,貌似有分晃神儿,“因正值暑热时气,尸首停在殿内,一日比一日恶臭,整个新射殿成了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时,武惠妃诞下的皇子满月之际,武惠妃向陛下请旨,厚葬莫才人权当为皇儿积福,陛下纵有不悦,却也恩准了武惠妃所请,遂下谕传召宁王入宫,布置莫才人后事。”

江采苹尽可量忍下一连串涌上心头的疑惑,紧蹙了下娥眉,才和声看向皇甫淑仪:“陛下之前不是遣高给使带翠儿在宫人中查识,难道一直无果?”

“倒是找见了两个宫婢,不过,都道是听旁的婢子传说的,是以查来查去终究也未查出个水落石出来,莫才人的尸首这才停在新射殿无敢有人多过问。”皇甫淑仪坐于坐榻上,凄切之情好似溢于言表。

阁内静谧一时,江采苹无暇多去忖量皇甫淑仪此刻的心绪,片刻,才敛色道:“不知究是何人头个发现莫才人悬梁自尽在新射殿里?莫不是武贤仪?”

与江采苹面面相视一眼,皇甫淑仪重重地点了下头:“江梅妃慧智,正是武贤仪。当时武贤仪只道是担忡莫才人,故才至新射殿看探,意在劝慰莫才人,以免莫才人一时想不开而寻短见,不成想一步入新射殿便看见莫才人已然悬梁自尽,待找来太医却已为时晚矣,莫才人早已魂归九天香消玉殒。”

正说话的工夫,但见云儿步入阁来,屈膝礼道:“娘子,晚膳已备妥,娘子可有其它差吩?”

环目阁外天色,不觉间已近酉时,余晖斜洒入阁,透过阁扇远眺,天边点缀着一片片血红。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五月卦也,诸事不吉,古称“恶月”,如此多的不堪回首的往事,的确有煞风景。

“多备几样汤食,以待圣驾即是。”江采苹抬手示意云儿先行退下,待云儿应声恭退出阁,方又颔首与皇甫淑仪说道,“少时陛下要与宁王、汝阳王来梅阁用膳,姊不妨留下来,只当与吾做个伴。”

“这……”反观皇甫淑仪,似有犹豫,在梅阁坐了这半日,总不好落个是为见驾而来。即便江采苹不以为意,难保旁人不生口舌。

“临晋公主又不在宫中,姊回头也是一人用膳,岂有乐趣可言?陛下与宁王兄弟情深,待会儿吾也好与姊有个聊头,多日未见临晋入宫,吾着是念叨其。”江采苹莞尔一笑,李隆基与李宪、李琎在勤政殿面见李林甫,小夏子通传是李林甫拜请回宫李耳的画像,时辰上估摸着也快摆驾梅阁来,到时说不定会让李林甫随驾同来,以示恩泽,慰其日前至楼观山拜请回李耳画像的劳苦。

江采苹盛情难却,皇甫淑仪便也未再推辞,自去年新平出嫁,下嫁驸马郑潜曜以来,小夫妻俩倒也琴瑟甚笃,这年八来,多亏江采苹时常问寒问暖,隔三差五的与之散闷,才未觉孤冷。

“吾听说,寿王自小是交由宁王抱养,由宁王妃元氏代为乳育成人,想是武惠妃与宁王府交情颇深。瞧吾净顾着与姊说话,这茶都搁凉透了。”见皇甫淑仪应承下陪驾之事,江采苹浅勾了勾唇际,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起李宪来。

皇甫淑仪起身与江采苹一块儿步至养于阁内的几盆盆景前,面前的几盆梅栽皆是去年入冬时,苏州刺史韦应物晋献入宫的奇梅百品中的五盆,因珍奇便养于梅阁里,只待它日移栽入梅林。当时江采苹也差人送至淑仪宫一盆紫蒂白,至今亦养于淑仪宫殿内。

将持于手的茶水递与江采苹一并浇了盆景,皇甫淑仪面上挂着淡淡地笑颜,展眉道:“可不是怎地,莫才人一事过后,时隔半年,寿王养于宫中,见日离不了喂食药汤,武惠妃生恐寿王又与悼王、怀哀王与上仙公主一样,那年年节上,见宁王妃元氏也同年诞下汝阳王,乳媪怀中的汝阳王长得甚是康实,虽比寿王小数月,看上去身形却比寿王更健壮,遂请恩,托宁王、宁王妃抱养寿王。”

江采苹把空茶盅放于一旁,摆弄了两下摆于面前的那盘金钱绿萼:“宫中的孩子,生而尊贵,却也娇贵。”略顿,颇显百思不得其解的蹙了下眉,“实不相瞒姊,吾有一事,至今尤为不解其故,武婉仪生前性和,不争世事,只不知早年又是何故竟被幽禁于婉仪宫?”

皇甫淑仪低眉叹息声,对于江采苹的言外之意自是明懂,天祸躲不过**更躲不过,种种因由说来话长,但归根到底无不是为争权夺宠,人心不足蛇吞象,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如狼似虎,只不过时移事易,不得不安于本分罢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