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含冤莫白悬梁自尽之后,王皇后与武惠妃之间的争夺日发尖烈起来,而武惠妃与武贤仪、武婉仪三人间的嫌隙也日积久结。

女人间的嫌怨,无非是争风吃味,事可大可小,但一关涉权欲,芝麻大的小事亦可闹成海大。

王仁皎原是折冲府的果毅都尉,是官居五品的五官,是以,王皇后出身虽不显贵,说来却也算是将门之女。况且,当年王皇后嫁与李隆基时,李隆基尚为临淄王,早年王皇后更曾是李隆基的贤内助,在诛杀韦皇后、安乐公主以及扫除太平公主一干势力的两场政变中,王皇后不仅为李隆基多次出谋划策更让其一母同胞的兄长王守一一骑当先从中冲锋陷阵,双双立下汗马功劳,故,公元712年李隆基荣登大宝之时,同时册立王氏贵为大唐的一国之母,入主中宫执掌六宫。

其实,王皇后与长孙皇后颇有几分相同之处,都是唐史上难得的巾帼英雄,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时,长孙皇后也曾助阵战前,只是王皇后之所以未能如长孙皇后一样走幸,实在于女人天性上的固宠之心。且不说王皇后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长孙皇后至少还会赋一两首诗,别看王皇后一说及兵策头头是道,政变期间李隆基一直颇仰仗其,但打天下易守天下难,马背上打天下却不可马背上治天下,而李隆基又是个文雅风流的皇帝,待四海升平国趋昌荣之际,怎不被边缘化?

“王皇后乃将门虎女,豪爽刚烈,怎奈久无所出。自武惠妃渐承恩宠,陛下便生出废后之心。”皇甫淑仪并未直白地跟江采苹说释武婉仪究竟是因何故被幽禁于婉仪宫,一关便关至死,而是说述起当年王皇后与武惠妃间的一段陈事,对此江采苹早有耳闻,且听李隆基亲口说提过。于是蹙眉道:

“吾听说。当年陛下曾密与秘书监姜皎谋,以王皇后无子废之之事,只因事后姜皎泄其言告与嗣腾王峤,王皇后之妹夫也。奏之,致龙颜大怒,以‘妄谈休咎’之罪。杖六十,甲戌流钦州卒于道。不过,陛下毕竟是个念旧之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法不责众,过后不是未加予以追究?”

听江采苹这般一说,皇甫淑仪显是微怔,看似未曾料及江采苹竟连此事也尽晓,旋即微微一笑:“江梅妃有所不知。王皇后与六宫亲和,独与武惠妃命格犯冲。”

江采苹一笑置之。携了皇甫淑仪的纤手坐回坐榻上,皇后乃六宫之主,纵使色衰爱弛圣宠不复再,有道是落架的凤凰比鸡大,后.宫众妃嫔自也不敢轻易得罪国母,以王皇后端不起架子出手又大方的脾性,后.宫中人当然与之表和,说白了,正如皇甫淑仪适才所言,实则也只不过是表和而已,心却不与之合。至于武惠妃,既有宠又早阴怀倾夺之志,王皇后心有不平又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时对李隆基有不逊之语,谗言武惠妃甚至在气头之上想是未少数落李隆基喜新厌旧忘恩负义,大帽子一顶一顶的往李隆基头上扣,如此一来,正是重蹈了七十年前高宗废后立武的一辙。当年高宗何尝不是厌倦了王氏怨叨武则天夺宠专宠,反却日愈怜惜武则天受尽委屈,才愈生废后之心。

“开元十二年,也不知王守一是从何处找了个叫明悟的和尚入宫,告知王皇后此人有祭祀南北斗之法,可助王皇后求得麟儿,并言,单凭祭祀不足以达成夙愿,尚需寻一块霹雳木,在其上刻上‘天地’二字,及当今天子名讳,戴在身上念诵一条咒语方可遂心如愿,得神灵护佑降祥赐福。”看眼江采苹,皇甫淑仪轻叹息了声,“宫中贯忌施厌胜之术,王皇后有此一为,着实是干了件傻事。”

江采苹垂眸凝眉,不无惋惜喟然长叹了声:“想是王皇后也是一时智昏,才犯了宫中大忌。”犹记得,那年千秋盛宴上,与李隆基在梅林踏着月色散步,李隆基提及王皇后时,亦以王皇后“悍妒成性,唯恐权柄下移”而觅妖僧入宫大行巫咒,制以霹雳符咒书其名讳,唯有废之以示圣威平息宫怨,并赐王守一死罪杀一儆百。

暗自思量的刹那,江采苹蓦地灵光一闪,抬首追问了句:“且不知,王皇后当年书诵的是何符咒?”

反观皇甫淑仪,迎对着江采苹的发问,面色倏地一变,环睇四下,才压低声道:“今时嫔妾告知江梅妃,它日江梅妃万莫告与旁人才好。”

见皇甫淑仪楞是少有的凝重,江采苹莞尔笑曰:“姊大可安之,今日吾与姊道的只是一些体己话而已,闲话家常,自是不可告与旁人知晓。”

皇甫淑仪这才貌似松泛了点,蹙了蹙黛眉:“王皇后所念诵的,是‘佩此有子,当如则天皇后’。”

江采苹心下不由一惊,难怪李隆基提及王氏时,时隔多年却依旧心有恨意,原来心结在此。换言之,王皇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念诵“佩此有子,当如则天皇后”的巫咒,想则天女皇是何许人也,改唐为周,就算李隆基打心眼里对这位皇阿婆既敬又钦更为恨,又岂容有人步其后尘。

看着江采苹小有失神儿,皇甫淑仪叹惜道:“宫中的女人,多是可怜人。嫔妾至今无法忘却,当时陛下一怒之下,下令赐王守一推出午门外斩首示众,王皇后连连哀叩,‘陛下独不念阿忠脱紫半臂易斗面,为千秋节汤饼邪?’,欲求陛下网开一面,奈何陛下正在气头上,半分情面未留,并斥王皇后打入冷宫,未久,王皇后便郁郁而终。”

不动声色地听着皇甫淑仪慢慢陈述其中的种种恩怨纠葛,江采苹稍安心神,叹惋之余,更多的是心死。自古帝皇多少情,帝王之家更是无情,李隆基纵以多情天子著称于史上,对于王皇后却是有够绝情。有废就有兴,王皇后既已被废黜,接下来势必轮到武惠妃粉墨登场。

果不其然,但听皇甫淑仪叹息道:“两年后,陛下欲以武惠妃温良恭俭立为后,不成想朝臣中有一叫潘好礼的大臣,上书谏言‘武氏乃不戴天之仇,岂可以其为国母!人间盛言张说欲取立后之功,更图入相之计。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登宸极,太子必危。’之说,出面力阻。得闻此事,武惠妃恼怒,不知从何人口中听闻,早在武婉仪未封才人时,潘好礼便爱慕武婉仪久矣,时,武贤仪又告与武惠妃,王皇后幽禁冷宫时武婉仪曾不止一次的去看探王皇后,一时间宫中风言风语不断……”

江采苹心下巍巍一沉,由皇甫淑仪话里话外之意不难推断,武惠妃摆明是要过河拆桥、弃卒保己,至于武贤仪的一番用意,根本就意在置武婉仪于死地欲除之而后快,谣言虽不足以取信,然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可畏,却足以成事。

“陛下本欲先行禁足武婉仪,且待彻查,始料未及的是武婉仪已有喜在身,谁料不日却又传出武婉仪误食了怀香汤滑胎……”皇甫淑仪突兀一顿,沉声看向江采苹,“陛下闻知,便差了高给使前去看顾武婉仪,武婉仪却托高给使向陛下带话,言说当初莫才人悬梁自尽是遭人暗害,只道是事发之日前两日,曾与莫才人在百花园不期而遇,见莫才人正挑着盘梅子吃。”

江采苹不禁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味来:“听姊言外之意,莫非莫才人当年已然珠胎暗结?”

与江采苹面面相视一眼,皇甫淑仪才重重地点了下头:“武婉仪与莫才人,位分上当时同为才人,平日倒也交和,便随口打趣了句莫才人,瞧这般喜吃酸梅子莫不是有了喜?熟料竟是一语说中,无意间知悉莫才人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皇甫淑仪正欲继续说示些甚么,不巧就在这时,只听由阁外传入耳一声通传声:“圣人至!”

忽闻圣驾临,江采苹与皇甫淑仪对看一眼,赶忙提步向阁门方向,恭迎圣驾。待循声看去,只见庭院里已是跪了一地的婢子,云儿、月儿、彩儿等人闻声早已纷纷站在阁阶下方迎驾。

随驾同来的不光有宁王李宪、汝阳王李琎父子二人,正如江采苹先时所料,李林甫也一道跟来赴宴,想必是李隆基特意赐的恩,借此犒赏李林甫近几日不辞辛劳亲往楼观山拜请回李耳画像一事。

之于江采苹而言,不过是多一双箸的事罢了,并不介怀李林甫一并而来,此刻更无闲心去多做计较其它,今日与皇甫淑仪一席促膝长谈,可谓茅塞顿开不少事情,而今武惠妃早薨去五年之久,武婉仪亦溘然离世三年多,莫氏更早已屈死十几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今下唯独余下武贤仪活在世,看来武贤仪还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更非善主。

旧人旧事也罢,新人新事也罢,事事迟早有个水落石出之时,为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不止一个的人与事,亟须及早从长计议为上,更要静下心来仔细地理一理这些颇为令人头疼的利害关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