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睇那一片新选入宫的良家女,江采苹从另一侧步上殿阶,正欲轻移莲步提步入南熏殿,迎面却吹来一阵风。

风平地而起,卷袭着一片不知从何处飘落的青叶,直拂面而来,江采苹下意识的擢纤手用手中的檀香龚扇遮面。云儿撑着伞跟在旁,一时间风起,也来不及收伞,身子楞是被伞带得一晃。

彩儿步于后,眼明手快的急搀了把云儿,江采苹一回首,只听“啪”地一声响,许是一时晃神的缘故,手里的檀香龚扇竟滑脱指尖掉地。月儿微愣,待回过神儿伸手去接那把檀香龚扇时,已是出手晚了一步。

又一阵风起,檀香龚扇被风连吹带刮的直吹下殿阶去,一连打了几个转儿,吹至一袭水红裙襦下。

月儿赶忙紧追几步,追下殿阶,却见那把檀香龚扇已被人弯腰捡起。一字排开的十余良家女群里,登时掀起好一阵儿闹哄。

“这无端端的,哪儿来的风?”风过之后,小夏子不无费解地抬头看看头顶炽热闷燥的日空,炎阳炙人,却非狂风烈日,四下的花木更是纹丝不动,好似刚才的风只是错觉一般。回头见月儿已然追下殿阶去拾扇,一众良家女更在窃窃私语着指手画脚,小夏子立时跟着步下殿阶,朝其等极小声示意道:“还不快些参见江梅妃!”

这些新选入宫的良家女,是为李椒选妃而礼聘入宫,即便今日其中有人被采选中,它日赐嫁与李椒。在辈分尊卑上,也是小辈。江采苹却是后.宫众妃嫔之首,执掌凤印多年,是以。小夏子此举不止拘于宫廷礼仪。实也卖了个人情给未来的广平王妃。

一听来人竟是宫中的江梅妃,一众良家女面面相觑在下,慌忙纷纷缉手行礼。早在未入宫之前,就久闻江采苹在宫里的权宠,未期今个竟有幸一睹这位闻名遐迩于京都长安里外的一代佳人风采。

眼见殿阶下的嘈切之声归于平寂,江采苹美目流转,眸光一带而过一众良家女,落定向适才捡了自己那把檀香龚扇的水红身影,只见那人也随众垂首在下。

江采苹抬了抬皓腕。示下起见。小夏子站在殿阶下,忙冲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其等先行退下。那位身着水红裙襦的良家女。径自步上前一步,双手奉还月儿檀香龚扇,而后中规中矩恭退回原地。

见状,江采苹凝睇其,心下莫名生出分好感,接过手月儿取回的檀香龚扇,旋即步向南熏殿,未走两步,脚下一滞,却又回首看向殿阶下。

蓦然回首。江采苹竟不偏不倚正迎对上一双十为眼熟的杏眸,四目相对的刹那,心中更是猛地一颤。映入眼帘的那双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像极昔日身边采盈的眉眼。杏眼柳眉。透着分灵黠气。

忽见江采苹回首,那水红裙襦的良家女赶忙埋低首。未吭一词。见状,江采苹不由对其越发多了分好奇,这时,小夏子从后面追上来,躬身道:“且请江梅妃快些入殿,陛下与薛王、太子殿下早便候在殿内。”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却也不足为奇。敛下心中起伏,江采苹未再耽搁,径直步入南熏殿,但见李隆基正与薛王丛、李玙坐于殿内品茶,遂礼道:“嫔妾参见陛下。”

“爱妃来了。”李隆基伸手示下江采苹歩近,同上坐于坐榻之上,龙颜显是开怀。与此同时,李玙起身朝江采苹拱了拱手,李玙一向温恭有礼,尽管礼多人不怪,但时下李玙怎说也是皇太子,如此大礼一般人哪受得起,江采苹于是紧声颔首道:“本宫路上有所耽搁,太子殿下、薛王莫怪。”

薛王丛端坐在左,三年未见,依是如旧风流倜傥,玉带帛靴,貌似如初见时一样,五官硬朗,玉树临风。

自斟自饮着面前的一壶清茶,薛王丛细目微眯,对于江采苹的到来看似有点漫不经心,只连正眼也未看一眼的随口敷衍了声:“江梅妃言重了。”放下茶盅,才睇了目身前的江采苹,“久未见,江梅妃一如当年仙姿玉貌,风韵冠绝,阿兄端的艳福齐天!”

见薛王丛说笑间,目光一刻也未落在己身上,李隆基对此不过抚掌朗笑,江采苹垂眸浅勾了勾唇际:“薛王一贯风趣。”笑罢,步向前搭着李隆基温热的大掌坐下身。

今日一见,本想与薛王丛多寒暄几句,未料三年未见,不知不觉间早已多了许多难以言喻的隔膜,彼此面面相对,竟有口难开不晓得该说些甚么为宜。三年前的那件事,江采苹本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今个再见才知,原来心底深处一直耿耿于怀着薛王丛当日的调戏,只是一直刻意的不去想,怎料欲想抹煞掉反而日愈忧思难忘,此时此刻尴尬更为在所难免。

“陛下,先时嫔妾让云儿去凌霄门敬候寿王妃,一直未候见寿王妃入宫来,且不知,寿王妃今日几时入宫?”为免窘困下去,江采苹一坐下身,便与李隆基岔开话题,说提起杨玉环入宫为女官一事,佯作不知情小夏子已跟云儿透露过个中原由。

李隆基紧握下江采苹的玉手,龙目含笑,朗声道:“爱妃有所不知,今早瑁儿让人传话,说是杨氏前两日偶感风寒,时,尚未病愈,朕便传下口谕,恩准杨氏近日留在府中休养,入宫之事过些时日再行决意。”

江采苹轻蹙了蹙娥眉,关切地启唇道:“寿王妃贵体,怎地染了疾?陛下有未派太医前去寿王府,为寿王妃请脉?”

李隆基拍拍江采苹的柔荑,含情脉脉:“爱妃莫急,朕一早已遣了奉御至寿王府,前刻奉御已来作禀。杨氏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些日子即可。”

江采苹心中有数,于是轻声叹息道:“寿王与寿王妃成婚多年,怎便全无情分可言。患难见真情。可见小夫妻俩终归是伉俪情深。”叹息着,环目殿内,又曼声道,“陛下不是差小夏子告与嫔妾,今儿个是为广平郡王选妃,怎地反不见广平郡王在?”

李玙适时作答道:“先时已差人去唤椒儿,这会儿想是也快到了。”

之前小夏子去梅阁恭请江采苹时,高力士同时差了个小给使赶去百孙院传旨,较之梅阁。从百孙院赶来南熏殿脚程较远一些,李椒迟来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李玙,若非今晨早朝同来上朝。退朝后逢巧路遇薛王丛入宫来,这才折返未回东宫去。

“太子妃近来一切可安好?”江采苹莞尔看向李玙,关问及韦氏。自开元二十六年李玙被立为太子,事隔一月韦氏在同年七月中旬册为太子妃,这两年韦氏甚少露面,纵使参赴宫宴,李玙多是带张良提出席。

江采苹与韦氏曾有过几面之缘,与之倒也相谈投机,今下过问,其实亦只是面子上的事儿而已。权当消磨时辰,省却干等李椒无聊,徒添自扰。说话的工夫,只见小夏子引了李椒疾步入殿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椒一身青衣。越发显得气宇轩昂。

“椒儿参见皇阿翁。”先行朝李隆基揖过大礼,李椒又一一对江采苹、李玙、薛王丛各是行了礼。“参见江梅妃。见过父亲大人,见过薛王阿翁。”

一圈礼行毕,李椒浑然不觉面上已红,像是羞赧似的。看着李椒如此谦卑,言行举止听似憨直,江采苹心下不禁巍巍一动,眼前依稀浮现当初在长安城街头上,采盈大大咧咧冲撞了李椒时的一幕。

往昔不堪回首,时不我待,当时的李椒感觉也如眼前一般率性。然步入宫门这几年里,见惯太多的表里不一,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终日过活在刀尖上,不但能逼人成长,更可发人成熟,江采苹至今忘不了,当年遭人暗害狠下毒手痛失腹中皇嗣的事,这些年来每当夜深人静时一合上眼,午夜梦回,萦绕梦里梦外的都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有时是采盈泪汪汪的一身血衣,有时是襁褓中婴童的啼哭,每一声均撕扯得其心如刀剜,遏制不住的梦一身冷汗。

而近些日子,许是因由月前听皇甫淑仪说述过一些陈年旧事,江采苹在梦中总迷迷糊糊地梦见一缕白烟,来来回回游荡在一条悬系于梁柱的三尺白绫上,那样子,像极当日皇甫淑仪口中说提的莫才人。连日魂牵梦绕,暑热又一日比一日难消,这三五日间江采苹多少有些憔悴,且不管旁人是否蒙受了不白之冤,那些关己之事之人迟早有一日须是弄出个真相大白才是,否则,只怕终其一生也于心不安。

现下李椒既来,李隆基遂示下高力士,传召殿外一众良家女入殿。眨眼间,早已静候在殿阶下多时的一众良家女,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姗姗步入殿内来,盈盈伏拜在下,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江采苹抬眸望去,巧不巧地竟又与那水红裙襦的良家女对视了一眼,心头忍不住又掠过一抹异样,直觉触及于目的那双眉眼着实眼熟,先时在殿外来不及细看,此刻仔细端量那道身影,才觉就连那身形竟也与采盈有三分相像。

那水红裙襦的良家女婷婷玉立在薛王丛一侧,随其她人一同叩拜在下,礼毕才面带矜持又不失落落大方的立正身。江采苹一时失神儿,突兀察觉有道鸷犀的目光在己身上扫过,心思电转的片刻,绞着手中的檀香龚扇收回眸光,直直地错开了薛王丛促狭的细目。

氛围不无微妙时分,但见李隆基轩了轩长眉,霁颜对李椒说道:“椒儿,今日既为尔选妃,尔大可上前一看,可有中意之人?”温声说着,环了目下立的一众良家女,顿了顿,才又正色道,“殿上人等,皆礼聘于世家大族、仕宦之家,无不是名门闺秀,出自香闺秀阁。乃由薛王千挑万选荐举入宫,已交由户部、礼部审度八字及琴、棋、书、画、礼,才采选在此,倘使尔有属意女子,朕即日赐婚与尔,不日大婚便是。”

李椒目不斜视的站在一旁,略带迟疑,须臾,微躬身肃拜道:“椒儿但凭皇阿翁做主。”

见李隆基龙目微皱,江采苹拈扇一笑:“陛下一向疼惜广平郡王,虽说自古儿女婚事,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贯由不得自个拿主意,私定终身,广平郡王既有此孝心,诚然可嘉可表,不过,事关广平郡王一辈子的幸福大事,陛下与本宫今个坐在这儿,也只做个参与而已,实非是来介耿其事。”

李隆基与江采苹相视一笑:“梅妃所言,正合朕意。今日朕与薛王,以及太子,只为参与其事。”尽管身为李唐家的皇子皇孙,姻亲之事多是用以巩筑权势的,但李椒自幼养于百孙院,诸皇孙之中,尤为讨圣欢,今时长及舞象之年,已至谈婚论嫁之岁,自也不愿以此束缚其。

反观李椒,面色却已涨红,慢吞吞的未动身:“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椒儿……椒儿着是……”

眼见李椒忸怩不已,面红耳赤,尚未近观那一众良家女已经紧张兮兮,李玙坐在一侧一时也不便多言。凡事都有头一回,李椒如此忸怩不安,说来实也情有可原。

薛王丛自顾自吃着茶,同是未急于表态,像在坐待李椒突破自身拘促,而静观其变。

李椒死板的抡起“非礼勿视”一说,看起来迂腐愚弄却又傻的可笑,察言观色着龙颜,江采苹适中轻启朱唇:“陛下,嫔妾有一言,且不知当讲与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广平郡王腼腆,何不让殿上的良家女自报家门,说与广平郡王听,也便听一听其等的门第出身?”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自知江采苹是在替李椒解围,遂一口应允了江采苹所请:“爱妃此言,不无在理。既如此,便由尔起。”

环睇在下的一众良家女,李隆基面色凝重的随手一指,正巧指向那个身穿水红裙襦的良家女。江采苹心头禁不住一紧,眼见那水红裙襦的良家女被点到,抬首眸底流露出一丝惊慌之色,不知何故心跳竟也跟着漏跳了半拍。

殿内静极一时,面对圣谕,其她良家女正噤若寒蝉时,只见那头个被点中的水红裙襦的良家女已是不疾不徐地步上前一步,浅提衣摆盈盈礼拜出声:“奴,沈氏,小字珍珠,今值碧玉年华,太湖吴兴人。奴家祖辈世代为官,家父沈易直,早年曾任秘书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