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相送李璿、李璥、春儿三人出宫去后,回阁路上顺道去了趟掖庭宫,取了前两日送去浣洗的一些衣物。

彩儿、月儿在庖厨忙活着备夕食,见云儿取了洗叠整净的衣物回来,也未唤云儿在庖厨打下手,索性就让其去阁内侍候着,毕竟这会儿董芳仪还在梅阁。

放下抱在手上的衣物,云儿压着碎步步上阁阶,只见江采苹正与董芳仪坐着吃茶,遂上前行了礼。江采苹倒未作它言,只示意云儿去另换一壶热茶来奉上。

目注云儿端过茶盏恭退下,董芳仪这才含笑又道:“江梅妃这宫里的人,就是成重。尤为是云儿,嫔妾越瞧越是打心眼儿里喜得紧,这若在宫外,不知者指不准会以为是哪个府上的名门闺秀呢。”

凝目云儿,江采苹莞尔笑曰:“云儿确是心细性和,早些年吾本想着为其及彩儿、月儿都寻个夫君,可这几年是越发离不开其等的照拂了。”

言笑晏晏间,云儿已是沏了壶热茶端了过来,低垂着面首两涡泛着霞光:“芳仪取笑奴也便罢了,娘子怎地也跟着说笑。”

接下云儿奉上的茶水,董芳仪掩唇轻笑了声:“嫔妾瞧着,梅阁也该多添几个婢子了,这见日里只有云儿三人忙里忙外,也着是忙累。”

江采苹美目流转,嗔声云儿:“你可瞧见了,本宫与姊哪里是在拿你打趣,淑仪可是担心得紧,怕本宫累着你等呢。”

“奴侍奉娘子。是奴的福幸,岂会生怨言。”待奉上茶水,云儿盈盈行过叉手礼,径自侍立于一旁。

“贫嘴。”佯气瞋目云儿。江采苹唇际浅勾,颔首相向向董芳仪,“公主大病初愈。可要仔细着莫重感了,回头吾吩咐彩儿、月儿多弄几样酸甜可口的茶点送过去,莫光服食汤药,再伤了身子。”

董芳仪面露笑意:“那敢情是好。头几日二十六娘躺在病榻上,还直在说胡话,便喃喃着跟嫔妾吵要江娘娘这儿的梅花香饼儿,嫔妾好说歹说才给说下。”

江采苹蛾眉轻蹙。嗔怪道:“姊怎地不早说?”随就唤向云儿,“快些去告知彩儿,赶紧地多做备些梅花香饼儿,少时趁着香热即刻送去芳仪宫。”

云儿步向前应了声,董芳仪连声微蹙眉道:“不必特意跑这一趟了。待会儿由本宫带回去便是。”

“也罢。”江采苹凝眉一笑,“适才姊也与吾说了,今儿个公主已歇息下,瞧吾这记性……莫扰了公主寐觉才是,便先备下稍时交予姊捎上。”

董芳仪不无感愧的忙接道:“江梅妃是关心则乱,难怪二十六娘时跟嫔妾这个阿娘怨叨,说不及江娘娘关切其。”

云儿默声退下,江采苹浅笑如靥道:“姊与吾在这宫中,情同姊妹。怎不亲厚公主?但愿姊莫多虑了才好。”

笑眼嗔眸江采苹,董芳仪细眉轻挑,端坐着身意味深长的长叹息了声:“唉,这些年嫔妾与二十六娘在这宫里头,何尝不是相依为命……”

“瞧姊这话说的,可是犯了大忌。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姊怎地便只有公主一人了,不还有陛下,有圣眷?”江采苹柳眉带笑盱眙貌似挂着淡淡忧愁的董芳仪,垂目间面上一黯,“反却是吾,这几年若无姊与淑仪常伴,才叫个孤寡。”

见江采苹神貌一黯,董芳仪看似才回了回神儿,自知是戳到了江采苹伤心之处,忙有些后知后觉地转了话题:“陛下早便不来芳仪宫,若说这恩宠,嫔妾心下可看得透亮,恁它宫中怎生荣宠一时,究是梅阁的恩宠是为长久。”

江采苹凄苦的一笑,端过茶盅捧在手中,半晌晃恍的样子:“姊不必宽慰吾。姊与吾都非入宫一两日了,这圣宠,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红颜未老恩先断,不看开又能作何?姊至少还有个依靠,吾不善待人,它日只怕要落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是说甚晦气话呢?”眼见江采苹暗愁如痕,董芳仪紧声就又嗔了声江采苹,“都怪嫔妾,今儿净惹江梅妃伤神了……嫔妾今儿个端的不该来叨扰。”

听着董芳仪自责在旁,江采苹抬首微展颜,启唇一笑:“乃是吾心结久矣,关姊何过了?今儿与姊道一道,吾却是纾解不少,应承谢姊才是。”顿一顿,又敛色轻叹道,“这几日,陛下多不在宫中,吾也十为担忡,太真观虽不失为一方清静之地,但陛下乃九五之尊,时去那儿也不是个法子。”

今日董芳仪既为连日以来圣驾屡摆驾太真观一事而来,始自入阁做到这会儿,绕来绕去一大通也该言归正传了,刚才董芳仪那一席话里的弦外之音一听就知是在暗讽金花落今非昔比,明人面前不打暗语,江采苹干脆直白说开,估计董芳仪先时在来梅阁的路上多半是看见了云儿相送李璿、李璥出宫去,前刻故才一问。是以,不管董芳仪今个是来一探虚实的亦或是另有备而来,近日李隆基连连移驾太真观的事却非子虚乌有,尤其是这三五日里,甚至于留驾在了宫外连朝参都未上,如此下去,绝非好兆头,难免不荒废了朝政,也怪不得到处有扎堆儿的宫人聚在一块儿嚼舌根。

看一眼江采苹,董芳仪陪笑道:“前些日子的事儿,扰得陛下心有不快,这出去散闷下原也无可非议,然嫔妾这两日听闻,长公主近半年并未待在观中。”

江采苹紧蹙下眉,捧在手中的茶水“哐当”一声响,楞是差点未打翻在地。见状,董芳仪似是一怔,面色微变,顿显犹豫道:“恕嫔妾直言,嫔妾还听人说,昨儿个的早朝,陛下都未起驾回宫……”

搁下茶盅,江采苹潋眉僵笑了下:“姊这是听何人乱嚼口舌?吾怎地不知,长公主不在观中……”顿了顿,方又眉目含笑道,“长公主乃清修之人,这不在观中修行,难不成是出观云游去了?虽说陛下有下旨,改‘玉真观’为‘太真观’,但玉真观毕竟是先帝所赐造,长公主又在观中清修了十几载,此事若真如姊所听闻的,许是陛下一时兴起,为观中的璇台玉榭、宝象珍龛所沉醉,是故才延迟一日回宫也未可知。”

“许是嫔妾着实多虑了。”董芳仪与江采苹相视而笑,端起已是放得又有点半凉的茶水浅浅地抿了小口,“说来也是嫔妾耳根子软,纵便长公主正出游在外,观中不也有寿王妃……”

说到这儿,董芳仪一顿,看似意识到自己犯下何等大的口误似的,赶忙改口道:“杨氏留守观中,少不得事无巨细,侍奉的极为周勤。”

江采苹抿唇浅勾了勾唇际,倒是全未介怀董芳仪存了心思的来套话问:“姊不说,吾一时倒忘却杨氏现如今还身在太真观,杨氏也不是个不知礼教的人,往日陛下便对杨氏颇为称赞有加,只可惜寿王与杨氏难能琴瑟相和……”不无叹惋的说着,缓声又看向董芳仪,“太真观乃皇家道观,想是陛下在那多逗留两日,也不会有何差池,流言止于智者,吾等也不要在这乱猜一气了。”

闲闲的坐在阁内又说了会儿话,眼见彩儿呈上几样热气腾腾的糕点,一看便知是刚新鲜出炉的,董芳仪遂起身请辞,江采苹也未多作挽留,于是唤彩儿包起来,又亲自把董芳仪相送到阁门外。目送董芳仪带着三包梅花香饼儿一路飘香的步向梅林间的小道儿去,直至董芳仪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江采苹直立在阁阶上,仍是动也未动下,良久的凝神。

空穴不来风,董芳仪今个傍晚既连连试探,可见来之前就做足了探听,否则也不敢轻易当着江采苹之面这般多话,这言多必失之理,宫中但凡有脑子者都晓得,何况董芳仪一贯更是个谨言慎行的。

据史载,玉真公主李持盈也算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的那场情孽交缠的因缘的半个红娘,倘使董芳仪所探听到的消息无误,估摸着李持盈之所以不在观中,十有九成也是看出了李隆基已对杨玉环动了情故才自动腾地儿。换言之,即使江采苹早就知晓终有一日杨玉环将入宫封为贵妃,照眼下的情势看来,非但必须装聋作哑不予干涉,当务之急更要压下宫中的那些闲言碎语,绝不能让其中的口信儿由梅阁传出去。

倘使李隆基明日仍不回朝,一连三日不上早朝无疑将是前朝一桩大事,届时势必引得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待到那时,想必自会有人从中谏言。故而现下也不可太过心急,为今之计,冲动行事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次日依是不见圣驾回宫来,江采苹亦无须亲自出马,大可与皇甫淑仪等人商酌一番,董芳仪今刻既然独自一人前来探听江采苹的口吻,可见对此也是不一般的上心,而由董芳仪话里话外的意思,江采苹不是听不出董芳仪实则已对杨玉环生了疑。

来日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劲敌,时下更不能意气用事,过早的在人眼前暴露了心思,往后里也过一把以人为棋子的瘾那感觉此刻想来仿佛也不错,小卒过河不回头,小卒过河就是车,卒多成势,多卒取势,不见得就必定会全无抉择余地的沦为强弩之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