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仪宫梦在大唐爱。

北风呼啸着满庭厚重的残叶,席卷起一阵阵儿呼呼哧哧的做响声,落木萧萧,枯枝败叶当阶罩,极尽荒凉与落败。

四敞八开着的殿门处,不时吹入一阵儿风叶,尘扬灰飞,里里外外堆积成片,泛着一股股浓重的腐潮味儿,就连外面本就不怎朗朗的日光几乎都被堵在了门外,不得渗透。

蛛网结挂的殿内,宛如一蹲石像般僵坐有一道人影,面如死灰,双目凹陷,面目呆滞的乍一看就像个活死人。

一角一落都透着幽暗之气的贤仪宫,早就不似昔年那般金碧荧煌,即便是在这晨日东升的时刻,也不见一丝的朝勃。当低幽的辰正时辰的钟声鸣过,一片落寂的正殿也跟着余音绕梁的钟声附上一声尖柔的焦催音儿:

“时辰到,还请武才人上路,莫再为难老奴了。老奴也只是奉旨行事罢了。”

李璿挺着肩身跪在一旁,见高力士颇为不耐烦地冲身后的两个小给使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手擎着三尺白绫的小给使立马步向前来,李璿慌忙展臂拦在先一步:“阿翁,吾恳求阿翁多宽允会儿,怎地、怎地也得等三十郎赶回来,与吾同为阿娘送终……”

看着李璿泫然而泣,高力士面有难色的叹息着摇了摇头:“非是老奴不予留情面,这时辰早便过了,凉王何苦还强勉老奴左右作难,这叫老奴该回头如何交差。”

侧首看一眼仍是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母妃,李璿埋下首对着高力士叩了一礼。见状。高力士忙不迭躬身伏下首:“凉王这是作甚,岂不折杀老奴了。”

“事到如今,吾别无它求,只求阿翁再行宽容一刻。待到三十郎赶回来。得见阿娘临刑前一面……吾与三十郎必叩谢阿翁这份大恩,还请阿翁成全。”李璿声泪俱下着,伏地却未起身,其不是不知原定的行刑时辰是在辰时三刻,此时已是向后推迟了两刻,怎奈李璥先时奔去梅阁相请江采苹前来这会儿尚未回来,其身为阿兄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这就自缢而死而全不顾及李璥连母亲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事已至此,眼下唯有硬着头皮再央求高力士手下留情。

看眼李璿。高力士紧皱起眉头,前刻李璥疾奔往梅阁相请江采苹一事,其不是不知情。对于武贤仪临死前所提出的这最后一个心愿。也是经由高力士差人快马报知今日依是身在太真观的李隆基察知之后才恩准下的,并不是高力士擅自做的主,更是犯不上为卖个人情给将死之人而犯下这等欺罔大过梦在大唐爱。尽管如此,但在高力士看来,估摸着李璥却是难能请来江采苹,毕竟,江采苹与武贤仪之间可是有着杀子之仇,那夜武贤仪在掖庭宫就已供认不讳当年正是在其教唆之下,秘密谋害掉了江采苹腹中尚未足月的皇嗣,如此深重的血仇。换做谁人又能真正的放得下,还肯为这个元凶巨恶送上一程。

换言之,纵便江采苹不是个不识大体之人,再怎样心宽的既往不咎,自从痛失了腹中的那个皇儿。江采苹这些年却是再未怀上过皇嗣。在这深宫之中,一个女人能否诞下一男半女可谓关系着己身这辈子是否可以荣宠长久的大事。且不论尊卑贵贱,那些终其一生也未能诞下子嗣的妃嫔与不止为当今天子生养有一个皇嗣的妃嫔又岂可相提并论,抛却恩宠,有子终会是个长远,而无子就意味着早早的失宠,之于江采苹而言,往日也罢,现下也罢,乃至它日,这一切却都是拜武贤仪所赐,恩德易忘,仇恨却足可令一个人弃善扬恶,且随着时日的沉淀越发残虐。是以,听着皇城上空的钟鼓声响起,高力士直觉今晨李璥是请不动江采苹来的,与其干等下去反不如来个干脆利落,也便活着的人少些哀痛往死的人亦可早死早超生,往难听里说,踩个吉辰转世投胎指不定下辈子还不致沦入畜道以偿今生罪孽。

氛围正浆沉着,却听门外传来一叠声紧唤声,却是李璥赶了回来:“阿娘!”待看见母妃尚坐在殿内还未被行刑,李璥气喘吁吁地显是松了口气,紧就朝母妃奔去,又喜又悲的在母妃身前跪下了身,伏在母妃脚边哭丧着声音呜咽道,“阿娘,儿不孝,未能侍候阿娘安养天年……”

李璥一奔进门就痛哭流涕,武贤仪坐在那却连眼皮都未眨下,看似充耳不闻李璿、李璥的悲恸一样,高力士眉头紧锁着自行站起身来,盱目空无一人跟入内的殿门方向,步向旁三五步,再次示意身后的两个小给使上前动刑。

两个小给使立刻就齐步而上,散开那条三尺白绫就作备套向武贤仪的脖颈,才欲动手,就见李璥猛不丁的跳起身来,又死死挡在了武贤仪身前:“且慢!江梅妃适才有应承下,少时会移步贤仪宫。”

两个小给使一愣,手上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一时似有些模棱两可,俱回头请示向高力士。但见高力士也是面色一变,怀揣着拂尘急步了过来,语味深长地跟李璥说道:“老奴奉旨而行,还请汴哀王让开一步。”

李璥微怔,哭得又肿又红的眼睑猩红,像极双目充血:“可是阿耶有允准下,恩准阿娘赐死之前,见一面江梅妃。”

“汴哀王莫不是欲抗旨不尊?”高力士面上一沉,却觉得李璥是在睁着眼说瞎话,倘使江采苹肯来,又岂会不与李璥一同赶来,可见李璥十之**是在借故拖延。

见李璥与高力士冷着脸对峙在面前,李璿赶忙爬起身来,低声下气道:“阿翁,三十郎绝非此意,想是三十郎不敢虚言……还请阿翁念在吾与三十郎的一番诚孝上,多稍等片刻可好?”

被李璿、李璥一前一后围住身,高力士一时也极为犯难,深深地叹息了口气,想着既已耽搁了这小半个时辰之久迟迟拖着还未上刑,反正也不差耐足了性子再多等这一时半刻了,若是事后李隆基一旦问罪下来,不见得就只降罪其一人。

这时,只听殿外庭院里又传来一阵碎步声,由远及近,听似不止是一人的脚步声,待循声回身,却见云儿先一步步了进来,一边挥着帕子撩着满殿飘荡的蛛网,一边扶了江采苹步进殿来。

“老奴见过江梅妃。”未期江采苹竟真的后脚跟来,高力士连忙步上前去恭迎,两个小给使亦于后眼明的将手中的白绫暂且掩在了身后。

江采苹轻抬下皓腕,环目凄冷的四下,美目落定向也已是微微抬起面首来正看向自己的武贤仪身上,不过是十日未见,武贤仪当真是越发形同枯木了,那张蜡黄的脸看上去好像只剩下一层筋皮紧紧包贴着,连带套在身上的两件早已皱巴巴破旧不堪的衣衫也更为衬得四肢八骸就跟偷来的似的不合体,越加显得整个人奄奄一息般瘦骨嶙峋。

然而,当武贤仪一见江采苹步入殿来,那双呆滞无神儿的凹目登时楞是一亮,仿忽兀自撑起了精气神儿一般。但那目光中所夹带的丝丝阴鸷,却也使人有分怵目惊心,彩儿拿绢帕捂着鼻息,一抬头看见披头散发的武贤仪就给吓了跳,那感觉,不亚于青天白日的却当头撞见了个厉鬼,着实骇人的胸膛砰砰直跳。

“烦请阿翁先行于外稍候片刻,容本宫与武氏说几句话。”不动声色的收回眸光,江采苹颔首向高力士讨了个人情。高力士倒也未磨叽,二话不说,转就示意那两个小给使随之一并恭退向殿门外去。

“你二人也去殿外候着便是。”江采苹轻移莲步,朝内走了三五步,回身示下亦步亦趋跟在其一旁的云儿、彩儿两人也退下。

“娘子……”彩儿紧蹙下眉,睇目仅还相距三两步的武贤仪,不无担怯的拽向江采苹袖襟,欲言又止。犹记得,上回在掖庭宫武贤仪就敢当着李隆基之面对江采苹逞凶,紧掐着江采苹玉颈不放手的那一幕情景,当时亏得有大理寺狱史李扬及时出手一掌击昏了武贤仪,尽管事隔多日今下想来却仍后怕的不得了,且不是一般的心有余悸。吃一堑长一智,这刻再留下江采苹独个跟武贤仪这个几乎丧尽天良的恶毒女人呆在一块儿,又哪里还能放心的下,岂不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见彩儿杵着身不动,云儿轻拽下彩儿,拉着彩儿恭退下。但听武贤仪也幽幽地低沉着声唤示向李璿、李璥:“璿儿、璥儿,退下。”

眼见母妃示令,李璿与李璥面面相觑在旁,再看眼江采苹,这才微躬着身朝殿外退去。别看一干人等皆被屏退,却都挤在了门槛两旁,无人敢走的太远,无不生恐离远了万一出何差池吃罪不起,更不是谁都可担待得起的。

待殿内并无闲杂人等在时,江采苹与武贤仪面面相对着,好半晌沉寂,才率然温声启唇:“武才人非见本宫不可,且不知有何事要交托?”顿一顿,方又凝眉道,“若武才人只为在临终前见上本宫一面,并无它意,今儿个本宫也已来过,自觉与武才人无体己话可说,便不多耽延武才人往生上路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