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远略

恍惚中听见杨玉环的声音,江采苹的心跳倏地慢了半拍,满带病怏的惺眸一蹙,却映入眼帘杨玉环那张柔媚的桃面。

连日以来,李隆基连早朝都不上,一意留驾在太真观与杨玉环烘焙情趣,今下终归还是把杨玉环带入宫来了,看来,当真不是只图一时之欢了。

江采苹憔颜微沉,李隆基一甩衣摆又于榻沿前倾了倾身,紧握了下江采苹的纤手,龙颜似有分凝重:“朕,不过才几日不在,怎地说病便病倒了?”

见杨玉环被自己看得秀眸闪烁,江采苹稍敛神儿,苦笑着牵动了下干涸发白的唇瓣:“近日时气骤变,许是夜里不知怎便着了凉,也未在意……惊扰陛下,乃嫔妾之过。”

江采苹温声说着,低垂下眼睑,眸底却已罩上一层水雾。李隆基轻抚下江采苹的纤手,反手轻拍了拍那双柔荑,凝睇江采苹,略沉:“这些日子,爱妃也着是未少替朕排忧解难,想是累着了,须是好生休养才是。”

听着李隆基这般官方式的关慰,江采苹蛾眉轻蹙,忽觉心头有些刺痛,日前宫中出了事,李隆基拂袖而去,这一去就躲进了太真观一连十日不起驾回宫。江采苹原以为,李隆基迟迟拖延不回宫是为前几日武贤仪被赐死一事而不忍睹历,尽管武贤仪生前犯下了不只一桩的不容宽恕的大罪,难逃一死,但武贤仪毕竟也侍奉了李隆基十几,且还为李唐家诞下了两名皇子,而凉王李璿、汴哀王李璥又十为恭顺,是故对于赐武贤仪自缢的事李隆基实则也不无悲伤,故才移驾去太真观清净几日。然而,照眼前的情势来看,这十多日李隆基一直流连忘返在太真观就连前朝政事都假以人手,这其中的原委其实不止在于此,即便武贤仪的事是个促因,真正拴挂住圣心的尚在于杨玉环,李隆基既已割舍不下杨玉环,舍不得再将杨玉环丢在太真观继续荐福,可想而知,这几日二人在太真观的日子该有多和美,缱绻决绝,已是难舍难分。

若非这两日江采苹一病不起,昏沉不醒,还不知李隆基还要在太真观待多久才会想起尚有国政等着其回宫圣裁,尚有千千万万的黎民仰仗着其赖以生存,而后.宫中又有多少女人也都是“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换言之,连江采苹病倒在榻上两宿一日不醒,李隆基闻信儿赶回宫来身边都还带着杨玉环,哪里还用得着再多问杨玉环为何此时此刻也人在宫中,何故也随驾入宫来,岂非自讨无趣。

四下半晌安寂,看着江采苹轻闭上双眸,李隆基若有所思的龙目微皱,执着江采苹的纤手看似极其轻柔地掩入锦褥下:“少时便五更天了,朕这便去上朝,回头退了朝,朕再来看爱妃。”

感触着李隆基温热的手掌离身,江采苹并未做声,只向里别过了面首。感觉到李隆基为其轻拉了拉身上的锦褥旋即步下卧榻去,江采苹强忍在眼底的泪水再也遏制不住的涌出了眸眶,李隆基的大掌还是依旧的温热有力,只是再也不是专属于其一人的了。人心有变时,情却难收回。

眼见李隆基整衣起身,杨玉环杵在榻前,看上去顿显局促不安,别看昨夜可追奔李隆基入宫来,这刻却不能再寸步不离的跟着去上早朝,于礼于规都行不通。

皇甫淑仪立在一旁,尽收于目杨玉环眉眼间所流露出的对李隆基的浓浓依赖情意,未待杨玉环紧跟上前,就先行从旁插上了两步:“陛下在江梅妃病榻前看顾了一宿,当去南熏殿稍作歇息,晚些时辰再移驾兴庆殿也不迟。”

皇甫淑仪这席话,自是不单是意在关切李隆基的龙体,更是说与江采苹听的,昨夜李隆基也确实是在江采苹病榻前守了一宿。自亲睹亲闻见杨玉环唤李隆基那一声“三郎”起,这一整夜皇甫淑仪心里都在琢磨着,这一声“三郎”可不是谁人都敢唤的,而李隆基对此却并不介怀,往年杨玉环是李瑁的王妃,是武惠妃生前亲选的儿媳,换在寻常人家,杨玉环当尊称李隆基一声“阿丈”。但今时,杨玉环却呼李隆基为“三郎”,且呼的那般亲昵,听似亲密无间,这会儿江采苹才刚醒过来,皇甫淑仪不无担忡,杨玉环偏在这时候再当着江采苹的面直呼李隆基为“三郎”,这对江采苹,乃至对宫中的每一个妃嫔而言,无不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刺激。

凝睇皇甫淑仪,李隆基的目光从满面情切却又赧然的杨玉环身上带过,龙目一皱:“朕的身子骨,硬朗着,淑仪便在这儿,多陪一陪梅妃。”顿一顿,龙步一缓,又沉声开金口道,“玉环便也留在这儿,与梅妃说说话儿,莫叨扰梅妃修养便是。”

看眼杨玉环,皇甫淑仪默声就地礼了礼。目不转睛的望着李隆基大步转出珠帘去,杨玉环却不由自主的紧跟了两步,恋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但也及时收住了步子,察觉皇甫淑仪看向己身来,越发娇羞的埋下了首。

江采苹闭目躺在卧榻上,清晰的听着李隆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着李隆基说的每一句话,心头的刺痛也越加深省。刚才李隆基那一番交代,岂止是让皇甫淑仪留下来看顾其,更为是让皇甫淑仪在此照拂杨玉环,不只如此,听李隆基的话音,只怕近些时日杨玉环更会留在宫中,若不是安置在梅阁,十有九成必将安排住入淑仪宫去。

对于史上所的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的情孽交缠,虽说江采苹早就心中有数,但事到临头,心下的排斥仍是那么重,纵使早在这一日之前,也曾不下十回的自我劝慰过,也曾不止一次的了然放开过,但在这一刻,切身感受着李隆基无时无刻不忘却对杨玉环的那份牵挂,那像是剜心般的心痛却无可避免。纵便顾及江采苹,现下李隆基可忍得这一时,不对杨玉环显露出太过赤.裸.裸的情.欲,又能按捺得了几时长,男人女人情感上的那点事儿,越是压抑的久了,久而久之下去越将一发不可收拾,愈演愈烈,情难自禁的吓人,届时,反却只会变得更为欲罢不能。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身在宫中,身处藩篱之下,注定是每个女人终其一生也挣脱不开的命数,更是一把打不破的枷锁,可笑的却是,这世上却还有那么多不计其数的女人在削尖了脑袋挖空了心思的一门心思往这堵高墙中钻。

宫外眺宫内,金华迷人眼,殊不知,只这一门之隔,所间隔开的天壤之差,又何止是奢华。

待圣驾离去,云儿与彩儿相视一眼,步上前两步,对皇甫淑仪礼道:“淑仪打从昨儿白日,便一刻未离的陪守在娘子榻前,这会儿娘子既已醒来,淑仪快些歇息会儿。”

皇甫淑仪冲云儿微微一笑,回首凝目江采苹:“本宫不妨事。江梅妃昨儿个一整日便滴水未沾,你二人快些去备碗粟米粥来,本宫在这儿守着便可。”

会意皇甫淑仪言下之意,云儿屈一屈膝,转身正要拽着彩儿一并恭退下时,但见杨玉环紧步过来,面靥挂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说道:“这粟米粥,玉环也做得来,便让玉环去吧。”

彩儿一愣,打量眼杨玉环,正欲说些甚么,但听云儿缉手道:“这可怎生使得?这些粗活,一贯由奴等来做,怎好劳太真娘子。”

云儿这一句“太真娘子”的礼称,虽是以礼待人,却说得杨玉环花颜一变,手足无措在那,楞是进退两难,尴尬不堪。

见状,皇甫淑仪含了笑,看一眼杨玉环,适时接话道:“昨夜随驾进宫,想是这一道儿上少不得受些风寒,夜里又熬了大半宿,且去偏殿休憩会儿为是。余下的小事儿,便交由云儿、彩儿就好。”

面面相对着皇甫淑仪,杨玉环垂一垂桃面,环了睨榻上的江采苹,低低的轻启樱口,声若蚊丝道:“玉环不累。玉环在观中,一听姊染了风寒,心下挂怀,便冒失跟了来,玉环别无它意,只想为姊尽点心意……”

杨玉环作释着,不觉面颊已是粉红一片。皇甫淑仪轻搭上杨玉环的葱指,眸含笑意道:“本宫晓得……”言犹未尽着,又示向云儿,道,“且下去吧。”

云儿缉一缉手,对着杨玉环虚礼作请道:“还请太真娘子,随奴移步偏殿,稍事歇息。”

与皇甫淑仪相对一眼,杨玉环礼一礼,又看了眼躺在榻上似是又寐着的江采苹,这才跟同云儿、彩儿一块儿退出帐外去。

待帐内并无他人在了,皇甫淑仪才回身轻着步子步回榻前,挨靠着榻沿坐下了身,看着江采苹也张开眸子回过头来,不由抿唇一笑:“可是觉得好些了?”

环睇曳地的帐幔,江采苹强撑着浑身酸软的身子,做欲坐起身来,皇甫淑仪赶忙起身扶了江采苹向后倚靠在榻上,才又坐回身,为江采苹搭了搭身上的锦褥。

片刻相对无语,江采苹才微蹙了蹙眉,启唇看向皇甫淑仪:“这两日,端的劳烦姊了。”

皇甫淑仪蹙眉一笑,轻拍了下江采苹的素手:“与嫔妾,还这般见外作甚?”宽慰着,轻叹息了声,“好在是无大碍了,可知你这一病,可着是吓得吾与云儿几人不轻,只这一次便罢,可不许再有下回了。”

江采苹歉歉地赔了个笑,浅勾了勾唇际,低垂臻首注视着锦褥上那一团团姹紫嫣红的象征着富贵的牡丹花开的花团,貌似有一瞬间的晃神。

留意着江采苹凝眉不展,皇甫淑仪蹙一蹙眉,又轻声与江采苹抚慰道:“适才的事,你也都听见了。有些事儿,若是该着来,也只有放宽心才是……”

抬眸凝目皇甫淑仪,江采苹轻轻覆上皇甫淑仪微凉的手背,美目微潋,好一会儿面对面相坐,敛色问了声:“姊,可有恨过?”

皇甫淑仪面色微恍,自知江采苹弦外之音指的是何,至今入宫近二十,有过出尽风头之时,也有过度日如年,其中种种,又岂是一个恨字就可一概而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