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待与皇甫淑仪紧挨着并坐下身,江采苹轻抬下纤手,又示下沈珍珠与临晋也各是择近靠坐在坐榻上。

圣驾这一移驾勤政殿,阁内登时空出一大片闲地来,不似刚才那般人满为患了。杨玉环随后又紧追圣驾而去,余下留在梅阁的人这会儿也便畅所欲言会儿。

云儿及时奉上茶水,江采苹颔首端过茶盅,含笑看向皇甫淑仪:“姊前几日要为小县主绣的诃子,可已绣好?”

皇甫淑仪浅啜口茶,笑颜看了眼云儿:“今儿一大早儿,亏得有云儿赶去刺绣,好在赶在了晌午前,缝绣好了。这不先时临晋进宫来,便为其穿戴上了。”

临晋立时示意正偎依在其怀里的小县主步上前去,给江采苹看看前刻临从淑仪宫过来梅阁那会儿才为小县主换上身的那件绣花诃子。小县主倒也乖巧,蹦蹦跳跳地咧着小嘴就步到江采苹跟前来,还挺着小胸脯低头嘟着红唇自个摸了摸绣在诃子上的几朵梅花,看样子也十分喜爱身上这件崭新的诃子。

江采苹浅勾了勾唇际,与皇甫淑仪相视一笑:“瞧瞧,这小人精儿这般小便知爱美,待到长及及笄之年,定是个美人胚子!”

今晨云儿一早儿起榻,就入阁与江采苹说请待早食过后,欲去趟淑仪宫帮皇甫淑仪赶制件诃子,并将那日皇甫淑仪跟其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都告知了江采苹。念及近几日皇甫淑仪未少在自个病榻前照拂,江采苹遂应允下云儿所请,是故先时李隆基来时,阁内只有彩儿、月儿两人侍候着。

看着自己的小外孙,皇甫淑仪也掩唇笑了笑。这小县主也不知随了谁人的脾性,确是极爱美,三天到两头的吵闹着换衣饰,不是添新衣就是簪头饰,幸是长在富贵之家,倘使生在贫贱之门,整日非吵得人闹心不可。

沈珍珠赔笑在旁,手抚着身旁的李适,看似不无羡慕临晋能有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儿常绕膝下,都道女儿是母亲贴身的小棉袄,身在这皇亲贵胄门第之中,生男有时却是不如生女来的福祚绵长。

留意见沈珍珠面色上的晃恍,江采苹美目流转,又莞尔笑曰:“时,你二人正当盛年,它日不愁儿女双全,当是加把劲儿才是。”

尽管临晋是金枝玉叶,今下郑潜曜也还未另纳妾室,但这年头,男儿有个三妻四妾可谓再平常不过之事,即便郑潜曜娶的是大唐的公主,却并无明文法令规定身为驸马就不准再娶其她侍妾。至于沈珍珠,原就是嫁入广平王府是为李俶的王妃,是以倘若有一日,李俶又要迎娶旁人入府更是不足为奇,二人现下虽是夫君身边唯一的女人,却难保有朝一日不会与她人发生争风吃醋之事,若有心拢住君心自是要趁早,当趁时下最是为良机。而在江采苹的记忆中,李俶就是继李隆基、李亨之后李唐王朝的下一代帝皇,待到那时,身为九五之尊的李俶,其后.宫里又怎会只有沈珍珠一人?或许,根本就等不到李俶继承大统之年,在那之前就已身不由己亦或是情不得已的出于为顾全大局为计长远之策,早就拥有了三妻四妾也未可知。

听江采苹这般一说,薄粉敷面的临晋面上染上了几分赧色:“江娘娘说甚呢,可未瞧见,只其一个见日便已让儿操累不已,儿才不要。”

凝睇忸怩的临晋,江采苹哑然失笑。其实对于临晋,江采苹并不怎担忡,毕竟,临晋好歹是名正言顺的公主,纵便来日里郑潜曜又结有新欢,临晋在郑府的主母名分谅谁也无胆敢动,但对沈珍珠,江采苹心下却一直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挂怀,难以言喻的放不下心。

瞋目临晋,皇甫淑仪轻蹙细眉笑眼相向向沈珍珠:“端的还是广平王妃恭谨,知书识礼,广平王当真是有福幸之人!”

沈珍珠忙欠身答礼:“淑仪打趣妾了。为人妇,妾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若论辈分,临晋还是沈氏的“姑”字辈儿,应是为长辈。虽说今下广平王府与东宫正如日中天,李亨是为当今大唐的皇太子,而李俶这个皇长孙,在外人眼里它日势必也将贵不可言,甚至就连眼下才不过孩提之年的李适,照当下的情势来看,将来十之**亦定可成大器,故而沈珍珠得以嫁入广平王府当是谓有此富贵命,这三两年,宫里宫外对沈氏也日愈恭敬起来,但皇甫淑仪毕竟是临晋的母妃,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可见沈氏对皇甫淑仪也相当的敬重。

江采苹浅笑了笑:“为**为人母,相夫教子,便不失为是贤妻良母。家有贤妻,不只夫不遭横祸,家业更会风生水起,年愈门楣光耀。”顿一顿,环目临晋与沈珍珠,才又启唇说道,“本宫与姊,都为过来人,为**母,凡是凡事以夫、子为大,上得厅堂下得庖厨,才可家和业兴。”

皇甫淑仪含了笑吃口茶,自解晓江采苹这席话是为何意,弦外之音无非是在说指杨玉环一事,加以点醒,杨玉环是随驾入的宫,李隆基是三宫六院的天,若非李隆基恩准想是杨玉环此刻当在太真观伴着木鱼才是。换言之,刚才江采苹之所以特意支开杨玉环,鼓动杨玉环追随李隆基移驾去勤政殿,除却意在与其等说一说体己话,也为免了杨玉环呆在这儿诸人都尴尬不自在。

“江娘娘教诲的极是,儿铭记于心便是。”临晋嘻嘻一笑,腮红一片,早年长在宫中时,就曾不止一次的见过江采苹亲下庖厨为李隆基备膳食,各色茶点甚合圣心。是以在临晋看来,江采苹的说教着实在理,至于杨玉环的事,昨个怜锦进宫来时,母妃就已交代怜锦将此事告与临晋察知,并再三叮嘱如若今日入宫碰见杨玉环,能避则避,实在躲避不开就善自为谋,切忌言多有失。

沈珍珠却是个灵透人儿,实则在今个入宫看探江采苹病势前,近日李俶也听闻了杨玉环日前由太真观随驾进宫的事,先前杨玉环是李瑁的王妃,早些年单是顾忌杨玉环“寿王妃”的封衔,沈珍珠就不可与杨玉环过近走动,这其中的原由毋庸赘言,只因这些年来李瑁一直是李亨的明里暗地与之争夺皇储之位的那个人。早年是迫于武惠妃的威势,现如今李瑁身后则有李林甫等一干朝臣的暗中扶植,纵使天宝初宁王李宪的病故之于李瑁而言,极大削弱了寿王府的羽翼,但前不久汝阳王李琎也已从惠陵为双亲守孝回京来,李琎与李瑁自小情同手足,若来日李亨与李瑁之间不可避免的终有一战的话,届时孰胜孰败尚是个未知,何况月初李瑁竟又迎娶了大臣韦昭训之女为妃,韦昭训可是当朝的左卫中侍郎,不言而喻,今下李瑁日愈与前朝的一些朝臣越发结成党羽,故,即使杨玉环已被李瑁休了,现下却又出现在宫中,这种种变动究竟用意何在贸贸然断言未免有些为时过早。正为此,沈珍珠进宫来实也意欲探一探宫中的信儿,不成想竟与临晋赶在了同一日,眼下有些事儿闷在心头怎奈当着皇甫淑仪之面也不便过于直白的从江采苹口中探口风。

这边几人正各怀心思,杨玉环那边却已随驾行去勤政殿,为免与李林甫见了面困窘,杨玉环自请候在了殿外,但听殿内李林甫正在奏禀回纥汗国遣使来唐一事。

早在天宝元年,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乘突厥内乱,就联合出兵攻杀了突厥可汗骨咄叶护,共推拔悉密酋长为颉跌伊施可汗,骨力裴罗与葛逻禄酋长各为左右叶护,突厥余众则立乌苏米施可汗为主,那年大唐曾差朔方节度使王忠嗣与拔悉密等三部进击乌苏,乌苏逃走,安抚下三部落。谁曾想,月前骨力裴罗竟又联合葛逻禄击败了拔悉密,并杀了颉跌伊施可汗,自立为骨咄禄阙毗伽可汗,对外建立回纥汗国,汗庭于乌德鞬山,不只如此,更遣使告唐,由此可见,踏平各部落的野心彰显无疑。

顾及此事乃军国大事,又得知圣驾已回宫,李林甫故才与裴耀卿一道儿入宫谒见,上禀此事,以待圣裁,也好早日打发回纥使臣回报骨力裴罗。

李隆基正襟危坐在御案前,听罢李林甫与裴耀卿的奏禀,龙颜极为凝重,以当下的局势来断,若今时怀柔,来年回纥定会更加有恃无恐,势必会一举统一了突厥各部,但若不待见来使,再有个把月年关在即,边疆一旦兵戎相见又恐将引生大乱。略沉,龙目微皱,才示下道:“传朕敕令,骨咄禄阙毗伽可汗战绩赫赫,为大唐平定边关部乱,功不可没,赐封奉义王,赏黄金千两,绫罗绸缎千匹,即日下赐使臣并派兵沿路护送回乌德鞬山。”略顿,示向李林甫,“此事便着礼部去办。”

李隆基就地顿首在下:“臣领旨。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抬一抬手,单手支额,沉声皱了皱眉:“若无它事,朕今儿个有些乏了,卿等退下吧。”

“臣等先行告退。”李林甫与裴耀卿对看一眼,齐声肃拜着,俱恭退向殿外,二人才退出殿门,一转身就撞见杨玉环正立在殿阶一侧。

抬头见李林甫退出殿门外来,杨玉环杵在那,一时来不及退避,同是怔住了身。昔年李林甫未少登门寿王府,杨玉环与李林甫可是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此时又是在宫中再见,不免心下不坦然。

察觉李林甫与杨玉环似有话要说,裴耀卿遂拱手请辞:“李相,某府上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裴公明日早朝上见。”李林甫也拱了拱手,权作还礼,两人同在朝为官,俱位居人臣,平日政见纵多有相左之处,面子上的一些事却还算过得去。更何况这刻还是在宫中,身后正对着勤政殿,而李隆基这会儿还正坐在殿内,隔墙犹有耳。

目送裴耀卿独自离去,李林甫环睇四下,才抬手示意杨玉环,随其步向一旁,姑且借一步说话。

杨玉环心下也一直不曾放开自个出身卑贱的事,而武惠妃更与李林甫说提过,当年杨玉环只不过是杨府的一个丫鬟之事,为此自打与李瑁奉旨成婚以来,每每与李林甫见面,杨玉环就以己身的卑微之态对李林甫十为温恭。今刻自也不会驳了李林甫的颜面,遂随之步向不远处的假山处。

眼见四下无人,李林甫才倒背过手,一脸严谨的叹惋了声:“寿王年少气盛,不知怜香惜玉,某,有负武惠妃临终前所托,今,甚为感憾。”

杨玉环低垂下秀眸,不觉泪盈于眶,楚楚可怜,自晓得李林甫言下之意指的是何事:“是玉环无福,不讨夫心,十八郎决意休了玉环,娶得合其意的美娇妻,玉环毫无怨言……”

二人正低语着,却见勤政殿方向,高力士步出门来,正在东张西望,貌似是在寻找何人。见状,杨玉环于是匆匆朝李林甫缉了缉手,转即疾步向高力士去。

看着杨玉环含泪步上殿阶去,旋即跟从高力士步入勤政殿,李林甫半晌观望,才行色匆匆出宫去。

待步入殿,杨玉环垂首施了礼,嘤然有声:“玉环参见陛下。”

听出杨玉环声音中的凝咽,李隆基轩一轩长眉,搁下手中朱笔,示下杨玉环近前,好一会儿凝视,才霁颜道:“这是怎地了?”

适才杨玉环追出梅阁来时,整个人还欢悦不已着,这才一转身的工夫就哭丧着花颜,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直让李隆基看的揪心。见杨玉环垂着面首不语,眼泪儿却是顺着桃面流了下来,李隆基沉下龙颜一挥手,示下高力士等人退下。

待听着高力士顺手掩合上殿门退出去,杨玉环浅提着裙摆,这才步向前一步屈下了身,掩面轻声啜泣道:“玉环恳请三郎,便准下玉环回太真观吧!”

“这又是何故?”龙目一皱,李隆基一甩衣摆,凝睇兀自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地杨玉环,顿觉喉结有点干哑。

高力士立身在殿门一侧,紧贴着虚掩着的门扇,侧耳倾听着殿内的动静,心中浑浑然的一紧,只见李隆基正做欲伸手扶了身前的杨玉环直立起身来,杨玉环竟是一手握紧李隆基的大掌,再次的欲语泪先流,红唇一咬,俯身就一头扑进了李隆基怀里,双肩一颤一颤的伏在李隆基怀中抽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