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节一过,离着年节又近了一日。

李隆基早起去上早朝,杨玉环独卧在芙蓉帐中,辗转反侧也没了睡意,便下榻对镜梳了妆,一推窗才知昨夜竟又降了场大雪。整座宫城一片白净,不过,外面的日头却令人暖宜,落在殿前的雪一早儿就被宫婢扫净,放眼看去,远处积压在枝头的残雪倒在日光下瀌瀌生辉。

想着李隆基退朝少说也还要一两个时辰,杨玉环遂唤娟美取了件披风,带了娟美、丹灵出殿踏雪,这严冬的宫中虽不及骊山行宫那般温暖如春,但也别有一番情趣赏略。

“娘子一贯怕冷,今儿怎地要出来赏雪?”一路转出南宫,娟美冻得哆哆嗦嗦的趋步在后,牙齿打着颤不由怨尤了声。昔年在寿王府,每当入冬时气,杨玉环几乎终日不出门,多会抱着手炉窝在榻上。

“娘子自打入宫,还不曾四处看赏,这宫中可多的是游赏之处!”嗔声娟美,丹灵从旁扶向杨玉环,“娘子,奴听人说,龙池那边风光旖旎,湖面荷花娇艳,牡丹成片,还有画舫游弋!今儿个奴便陪娘子过去瞧瞧!”

丹灵的话音尚未落地,就听娟美“扑哧”一笑,抬手就指戳向丹灵的额际:“以奴瞧着,你是冻愚了!时下这天寒地冻的,哪儿来的荷花牡丹?那池子,只怕早便结了冻了!有甚可瞧的,快些回殿抱个暖炉暖着才是!”

丹灵一时来不及躲闪,只觉额上一痛,蹙眉又瞋道:“奴不与你耍嘴皮子!娘子闷在殿中多日,今儿天色又不怎冷冽,四处走一走有甚不好?只当是散闷下,你便是懒得出奇!”

这时气,尽管草木凋零。不是草色青青柳色黄,但在丹灵寻思来,踏雪亦可解闷,总比接连几日憋在南熏殿让人心旷神怡。倘使换在往年,每临大雪纷飞的时日,可是丹灵在玉真观最为惬闲之时,由观中一道儿扫雪下山,累了还可与观里的其她道姑打个雪仗堆个雪球,别提有多闲自欢愉。

“奴怎便懒了?见日可都是奴为娘子梳洗!”娟美挑一挑眉,不禁心中赌气。自从丹灵跟了杨玉环侍奉,非但未能分其的累,反却添了不少事儿。往日里杨玉环有甚么话都跟娟美说。而今却只与丹灵嘀咕,甚么端茶倒水的粗活连带跑腿的累活都是其的,平日里丹灵却极清闲,十天八天的也不带扫个庭院的,是以在娟美看来。现如今其是一日比一日被杨玉环外待了。

眼见娟美与丹灵又因一言不合要斗嘴,杨玉环绣履一带,止步便回首嗔道:“若吵噪,莫在此碍本宫的眼!怎地连半会儿清静也无!”

见杨玉环又只嗔怪自己,全无怪罪丹灵之意,娟美嘴一撇。顿觉憋屈,垂下首就嘟囔了声:“娘子偏心……”

听见娟美的埋怨,杨玉环回身刚欲呵斥。不经意间却瞥见董芳仪正带着公主从不远处的宫道上走过,身后还跟有绿翘。遂隐下微有的气怒,唤过丹灵上前去相请:“去请董芳仪过来,本宫在前面的沉香亭等其。”

“是。”丹灵屈膝应了声,看一眼娟美。转身就朝董芳仪那边奔去,许是才降过一场大雪的缘故。刚走了几步脚下就一滑,还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眸梢的余光看见丹灵出糗,娟美忍不住又“扑哧”笑出声来,适才的怨艾之气登时全消。抬首见杨玉环又瞋了眸其,这才埋下首憋住了笑意,随从杨玉环提步向前方的那座石亭,心下却有些幸灾乐祸的又回头多看了两眼丹灵,正巧丹灵也回过身来看过来,看似听见了娟美的哂笑声一样。

见状,娟美不由得挺直了腰身,冲着丹灵翻了个白眼,才又跟从杨玉环步向沉香亭去。而丹灵站在那,也才稳着步子追向董芳仪去,娟美是有些占上风,但也是个直肠子,有时更叫人觉得又气又好笑,不与其一般见识也便作罢,若与其较真其反而越发来劲儿,有时逗其一笑也就一笑泯恩仇了。其二人俱是服侍在杨玉环身边,如论时日长短,终归还是娟美跟随杨玉环的日子久一些,是故在丹灵来看,若与娟美争得两不相容,只会使杨玉环左右作难,实也犯不上与娟美斤斤计较,而让旁人看笑话。

董芳仪刚转过林道,做欲朝石道步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待循声看去,只见是杨玉环身边的丹灵步来。

“董芳仪且留步。”

见董芳仪主奴三人停下脚,丹灵紧走几步,上前礼道:“奴见过董芳仪,见过公主。贵妃有请芳仪至沉香亭一坐。”

董氏似有微怔,顺着沉香亭所在的方位望去,但见杨玉环正于沉香亭立定身,虽说也只是望见了杨玉环的一个背影,但一眼就可辨知那人定是杨玉环无疑。心下略忖,遂唤向绿翘:“你且相陪公主,先行回芳仪宫。”

“是。”绿翘步向前应了声,却听公主噘着嘴不依道:“阿娘又唬弄儿!阿娘说要带儿去梅阁,梅林的梅花都开了,儿……”

“放肆!”未容公主聒闹,董氏厉声就喝断道,“你不与绣坊好生学习,还与几个绣娘使性子屡加刁苛,还需阿娘带你去绣坊与人说情,到这时你竟还一门心思只顾玩耍!绿翘,把公主带回宫好生看管起来!未经本宫允准,往后里不得出门!”

留意见绿翘似也被董芳仪喝斥的一愣,丹灵心中微了,再看董芳仪的公主,倒也极有眼神劲儿,立马轻摇了摇董芳仪的臂腕,服软道:“阿娘莫气,儿知过了。儿求阿娘,今儿便允准儿去梅阁,儿只去梅林折几枝梅花,去去便回。待明儿个,儿一准儿去绣坊!”

“绿翘,还不把公主带走!”董氏一甩手,高声喝了嗓子绿翘。这下,绿翘忙不迭埋首挽向公主。

见董氏全无商量余地,公主红唇一咬,却也大发起公主脾气来,一跺脚扭头就独自朝前奔去。绿翘慌忙朝董氏屈了屈膝,紧追着公主离开,于后还未追几步,就见公主跑在前头“哎呦”一声摔倒在了冰雪里。

董芳仪面上一变,赶忙提步过去。丹灵旁观在侧,也不动声色地跟着凑了过去,却已看得一清二明,晓得董芳仪原是要带公主去梅阁,不成想半道儿竟被其唤住了脚,主奴二人故才演了这场戏,只可惜公主不谙人事,却是露出了马脚。

“公主……”绿翘慌忙扶了公主起来,为其拍掉沾了一身的雪水,这时,董氏也步了过来,一叠声急切不已的关切道:“怎地,有未伤着?”

公主却挣开了董氏的手,低垂着首站在那,眼泪儿“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这两年,董芳仪为其布置了多得数不清的功课,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其成日里不只要念书识字,还要去绣坊跟那些绣娘学习女红,稍有偏差就会被董氏责备一番,有时连那几个自以为是的老宫婢背地里都敢动不动就对其数落一顿,而董芳仪一去那些人就一个个的都摆出卑恭的丑恶面孔极尽奉承之态,这着实逼得其忍无可忍,奈何其的母妃却不谅解其。

前两日在绣坊,其就闻见了阵阵梅花的香气,一闻就知那是从梅林飘来的梅香,虽一知半解这三两年为何母妃不准其再去梅阁,但这几日其连夜挑灯绣了个荷囊讨母妃欢心,昨个母妃也已应承下,今日肯准其去梅阁见一面江采苹,可这会儿却又说变脸就变脸了,还不容其分说,这叫其怎不心生委屈。

丹灵心下巍巍一动,笑颜步近:“公主莫哭了,若哭花了这张小脸,可就不漂亮了呢!杨娘娘在那,奴带公主去杨娘娘那,让杨娘娘为公主做主,可好?”

董芳仪心头一沉,但又不便当着丹灵的面一口回绝,否则,岂非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绿翘听在一旁,霎时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倘若真去找杨玉环做主,岂不是去踩老虎的尾巴,这丹灵也端的心计诡诈,难怪平日里董芳仪只让其与娟美交好,不准其与这个丹灵走的过近,看来董芳仪的确是善识人,而这丹灵确实是比那娟美有心机的多。

“杨娘娘那又折不着梅花,儿不去!”看一眼董氏,公主红着双眸抽泣着甩开了丹灵的手。

董氏暗舒口气,正欲说示些甚么,却听丹灵又无害般挑眉笑道:“公主这便有所不知了,杨娘娘与公主的江娘娘,素日可十为情义相投,且两人还是旧识呢!别说是几枝梅花,即便公主想由梅林移几株梅树栽去芳仪宫,但凡公主告知杨娘娘,贵妃向江梅妃开口,公主的江娘娘也一准儿满口应下!那偌大一片梅林,可不任随公主挑?”

看着公主眸子一亮,显是为之所动,被己说动更是说中了心思,丹灵也未再多言说哄,牵起公主的手就朝沉香亭走去。

董芳仪杵在那,一时半刻却越觉怔忡,本以为昨夜才下过一场大雪,今个杨玉环不会出来,怎料人算始终是不如天算,这才出芳仪宫还不到一刻竟在此碰见。

见董芳仪睨向自己,绿翘连忙屈膝垂首:“奴断未把今个要去梅阁的事儿告与娟美,奴,奴也不知,今日何故会在这儿撞见杨贵妃……”

董芳仪细眉一挑,并未多问究下去,眼看丹灵带了公主已是转上宫道上,当下也顾不及多作忖量,只能加快步子赶紧地跟上去,以免待会儿丹灵先到一步从中提起,杨玉环一旦问及更让杨玉环心下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