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

杨玉环无精打采的倚靠在卧榻上,已有三日不梳妆也不进食,桃面明显消瘦了一圈。

午后,丹灵又端进殿来一碗红汤,看着早食那会儿奉上的那碗红汤还一勺没动的放在食案上,想要劝慰杨玉环几句却又不知如何相劝。

平日里,这红汤可是杨玉环最爱吃食的,可这两日杨玉环满肚子的火闷,净赌气不吃也不喝,这叫丹灵着实于心不忍。晨早一听今日杨玉瑶要送裴徽回府,顺道儿还要回杨府看探家亲,丹灵就与娟美私下里商量着,在杨玉瑶母子二人出宫后,遂瞒着杨玉环去了趟勤政殿,在殿外直候到晌午才见到高力士,将杨玉环这两日的情势告知了高力士,并央恳高力士回头在御前说个情,看圣驾何时来南宫。

高力士倒是满口应下,丹灵这才赶回南宫来,心下也没底圣驾究竟会不会来,一时也不敢告与杨玉环。这人多要面子,女人更是死要面子的很,杨玉环就是这种女人,早些年杨玉环奉旨到太真观修行时,朝朝暮暮期盼着李瑁上山看探,嘴上却不说,只憋在心里,丹灵可没少看见杨玉环一个人偷偷的掉眼泪儿。

往日里待李瑁如是,而今待李隆基同样是这样,但李隆基与李瑁还不同,李瑁也只是个皇子,而李隆基却是一国之君,在丹灵看来,杨玉环在决意随驾入宫的那一夜就早该看开,这一入宫门只会比在那王府里的日子过得更辛切。都道后.宫三千佳丽,可想而知,圣宠又岂会只落在一个女人身上,就如那海上浪头,有浪头高涨时就有退潮时,只能说痴情的女人只会更多心伤。

而在情事上。女人总爱是多愁善感的那个,男儿却可风流的洒脱抽身。身为这局中人,倘若自个看不开,任局外人再怎样劝说,也只能是劝得了一时罢了。

“娘子,娘子……”

这时,娟美慌里慌张地奔入殿来,那惊喜的欢欣劲儿,好似天上掉下了金饽饽砸在了其脑袋上一般。

瞧着娟美,丹灵心头也跟着涌上一丝喜意。忙上前拽过娟美,压低声问道:“何事,莫不是……”

丹灵刚欲低声作问可是圣驾驾临。娟美就会意的种种点了点头,转身又奔向杨玉环:“娘子!陛下来了!”

丹灵原想着拉住娟美,待会儿也可给杨玉环一个惊喜,不成想娟美竟沉不住气,没等其暗示。就已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杨玉环秀眸一挑,看了眼娟美,眸中满是置疑,自那日李隆基中了杨玉瑶的蛊魅,已近十来日不来南宫,今下李隆基只顾与杨玉瑶**。想是早把其抛到脑后,除非今个日头打西边升起的,否则李隆基又怎会想起来南宫。

“娘子。这事儿奴可不敢欺诓娘子,适才奴去打热汤水,可是亲眼瞧见圣驾正朝南宫这边行来!”看出杨玉环的疑惑,娟美言辞凿凿的忙作释,“娘子快些下榻。好生梳洗一番才是!”

看着娟美说的煞有介事,杨玉环将信将疑的又看向丹灵。见丹灵也是眉眼带笑,心头这才一喜,敢确定娟美不尽是在哄其开怀。

“娘子,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子的……”丹灵步向前,做欲扶了杨玉环下榻,也便坐到妆台前梳妆,只字未提晌午有去过勤政殿的事。

杨玉环却是淡眉一挑,刚掀起薄褥又躺回了榻上。

“娘子,娘子这是作甚?”娟美口快心直的蹙眉问了声,眼瞅着圣驾就要驾临,杨玉环却还蓬头垢面着,该如何迎驾。

“圣人至!”

娟美正干着急,殿外却传来了通禀声。

杨玉环眉心轻蹙着,对丹灵使了个眼色,丹灵微微一愣,似是会意了杨玉环的示意,旋即就迎向殿外。

看着杨玉环半侧过身,朝卧榻内侧躺下,娟美不由得越发心急如焚,一时楞是琢磨不透杨玉环到底在与丹灵打甚么哑谜。

而那边,李隆基已是步下龙辇,步上殿阶来。

睇目只一人恭迎在殿门处的丹灵,李隆基龙目微皱,也未作问,径自提步转入后殿,只见杨玉环正背对着躺在那,双肩一颤一颤的看似是在啜泣。

“爱妃……”

一甩衣摆坐下身,李隆基伸手轻搭上了杨玉环藕臂,正欲关慰,杨玉环却纤手一推,推开了李隆基的手。

高力士随驾在后,见状,躬身退向帐幔外。

丹灵也轻拽了下还杵在那犯愣的娟美,随之与高力士一并恭退下。

待退到帐幔外,丹灵立时对高力士屈膝谢了礼,以承谢高力士代为在御前说情一事。高力士只抬了抬手,彼此各是心知肚明,不过是各为其主。

坦诚讲,高力士并不是甘心情愿的想要趟这趟浑水,但丹灵既有此一请,未免过后传口舌搅不清,只有尽分内之职把话带到。况且,侍奉在驾前二三十个年头,李隆基是何脾气高力士再知悉不过,纵便李隆基是一代风流天子,但也不尽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是以,别看连日来宠幸着杨玉瑶,但对杨玉环并非就已全忘情。

而丹灵也不是不知道,高力士其实是站在江采苹那一边的人,但今下为了杨玉环,也只好拜托高力士,毕竟,高力士在御前是个说话有分量的,与其去求旁人,反不如直接求高力士,至于成与不成也只有尽人事听圣谕。好在此番高力士倒是使上了劲儿,圣驾这般快就驾临,足见李隆基待杨玉环还是有情的,只望杨玉环可趁此良机把圣心挽回,至于杨玉瑶是否还会回宫及其回宫后的事,眼下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帐幔内,杨玉环显是在使小性子,李隆基微霁颜,半晌无言,又抚上杨玉环的藕臂:“爱妃,爱妃这是在与朕生闷气儿?”

杨玉环轻啜有声。肩头一扭,抬手又推开了李隆基的大掌:“玉环岂敢生三郎的气!三郎不问罪玉环,已是皇恩浩荡!”

轩一轩长眉,李隆基朗笑了声:“今日虢国夫人已是回府,爱妃便不要与朕生闲气了!”

杨玉环红眸一蹙,回首坐起身来,蹙眉凝睇李隆基,轻咬着樱唇轻哼了声:“难怪三郎今儿个会来南宫,玉环只道是三郎心中有玉环,不成想却是姊出了宫。三郎才来玉环这儿!”

“爱妃!”李隆基龙目一皱,面对杨玉环的无理取闹,一时颇有些恼烦。那日裴徽在宫中走丢的事。尽管没彻查追究,但明眼人都看得明懂原本就是杨玉环从中搞的鬼,之所以压下那事不了了之,还不是顾及杨玉环,但事情既已发生。这两日裴徽又随杨玉瑶住在了翠华西阁,叫其怎不陪个母子二人俱欢。

见杨玉环又掩面嘤嘤落下泪来,李隆基只好又加以抚慰道:“朕,知是这几日冷落了爱妃,可朕,也有难为之时。”

杨玉环红眸嗔眼李隆基。别过头去:“玉环不及姊晓得博三郎欢心,亦不如梅妃知书达礼,三郎作甚不去梅阁!”

那夜其与杨玉瑶闹得不欢而散。李隆基却留驾在了梅阁,只顾与江采苹情意绵绵,一温旧情,全未在意其心中有多苦闷,眼中只看到其设局排挤杨玉瑶。这两日每每想起那一夜李隆基头也不回的执了江采苹的手而去时的场景,其都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听着杨玉环又把矛头转向江采苹。龙颜微沉,隐有盛怒。那夜在梅阁不过待了两个时辰而已,江采苹只伺候其上榻安寝下,却未与其同榻共眠,那种疏冷感,事隔这好几日还令其心有戚戚焉,那感觉,仿佛江采苹再也不会如昔年那般待其,两人间也再无昔日的那种温情脉脉。

不知何故,事隔这两三日,一想起那夜江采苹的冷淡,神貌间那拒其千里之外的疏远,李隆基心底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名不安,仿乎江采苹就要离其而去似地,这让其晃恍更使其坐卧不宁,就连这两日上早朝都有些心不在焉。

察觉一提及江采苹,李隆基竟又在晃神,杨玉环不禁气上心来,连想都未想就气呼呼地步下榻,二话不说赤足就把李隆基向外推。

李隆基一时不防,却是差点被杨玉环推搡的趔趄在地,亏得扶住了几案立定身,却也龙颜大怒。

听见帐幔中“哐啷”一声响,高力士与丹灵、娟美静候在帐幔外,面面相觑一眼,连忙疾步入内,但见杨玉环正不无怔怔地赤足站在榻下,而李隆基龙靴下却碎裂了一地的碎瓷,摆在几案上的那盏白底蓝花的青瓷已然摔了个粉碎。

丹灵与娟美已是吓得煞白了脸,虽不晓得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可见这情势,也不难想象必定是杨玉环与李隆基生了嫌怨,若是杨玉环一气之下竟摔碎了那御赐的青瓷,只怕也忒气昏了头,可就不好收场了。

“陛下……”高力士刚要上前关切,生恐龙体有伤,刚一张嘴就听杨玉环一头扑倒回榻上,放声大哭起来。

“娘子……”丹灵与娟美也慌忙步向榻,做欲宽慰,却又搞不清始末,也不知应怎样劝说为是,两人也都手足无措在那。

四下静极一时,几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凝睇杨玉环,李隆基拂袖而去。高力士忙不迭趋步于后,随驾离去。

抬首望眼李隆基的背影,杨玉环哽咽着抽泣一声,泪水又夺眶而出。这下,却是急坏了娟美:“娘子,这是怎地回事儿?适才不还……”

丹灵忙在旁轻拽了下娟美的衣襟,示意娟美莫再多问,尽管刚才李隆基与杨玉环还在“打情骂俏”,可照这会儿的情势来看,想必今日这事是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