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盛怒离去,杨玉环在南宫伏在榻上一直哭到半宿。

隔日,丹灵又无奈地找去勤政殿,欲求高力士出个法子,昨夜杨玉环已哭闹着要回太真观,若不劝阻只怕非闹出宫去不可。

丹灵把话都说到这地步,高力士若不应承下此事,面上也不好看,只好入殿作禀:“陛下,适才贵妃身边的丹灵来禀,说是昨儿夜里贵妃哭了半宿,陛下可要移驾南宫……”

高力士的话还未说完,李隆基正襟危坐在宝座上圈阅着手上的奏折,已是“啪”地一声将朱笔掷下地来,龙颜一沉:“这等小事儿,也来烦扰朕!你是越发会当差了!”

眼见龙颜震怒,高力士忙噤声,压着碎步忙忙恭退下。

丹灵候在外,一见高力士出来,连忙上前探问,还未张嘴就见高力士摇了摇头,示意其借一步说话:“昨儿个陛下是动怒了,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以老奴之见,你且回去吧。”

丹灵刚欲再央恳高力士几句,高力士却已回身步上殿阶去。其实,刚才殿内李隆基的怒斥声,丹灵候在殿阶下也听见了,实也怨不得高力士不再理会,这事也确实棘手,叫人作难,只是杨玉环今个也还未消气,这边再没个人在御前说情,岂不更糟。

可这事儿又急不来,李隆基毕竟是一国之主,昨日在南宫更是放下了大驾未少哄说杨玉环,怎奈杨玉环却是一时妒火中烧在李隆基面前失言了,这才惹得龙颜大怒,佛袖而去。是以,此事细细忖来,终归到底还得从杨玉环下手,须是耐足心性劝说杨玉环见机跟李隆基赔个不是才是。否则,恐怕这事儿是难以收场了。

思及此,丹灵也未再在勤政殿多留,便又匆匆赶回南宫,一回南宫却见杨玉环已命娟美收拾了行囊,只待出宫回太真观。

丹灵正欲上前相劝,却被娟美拽到一旁,附耳告知刚才杨玉环已盘问过其,也知晓了昨日是其二人擅自做主,圣驾故才移驾南宫来的事。

前刻杨玉环起榻后不见丹灵。就逼问娟美了一通,在得知昨日是丹灵二人拜托高力士在御前说情李隆基这才来南宫之后,几欲挥手就赏娟美一记耳光。娟美惶恐之下。又把丹灵今晨又去找高力士的事也和盘托出,杨玉环一听更为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责令娟美拾掇衣物,娟美岂敢不从,这刻丹灵回来。是故才提个醒儿,省却待会儿又要惹得杨玉环发火。

“娘子,昨儿是奴愚拙,娘子莫气,奴……”丹灵愧怀着,屈膝向杨玉环认过。心底满是羞愧,溢于言表。

杨玉环黑烟眉一挑,打断了丹灵的话:“本宫主意已决。不必多言。”说着,起身就步向殿外。

见状,娟美忙取过打理好的包袱,拽了把丹灵,慌慌跟出殿去。杨玉环的倔性。娟美可比丹灵晓的多,别看平日里杨玉环温温和和。那倔劲儿一上来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丹灵略一沉思,也匆匆跟上了娟美,这事儿都已闹到这地步,李隆基与杨玉环都不松口,姑且也只好现依随着杨玉环,只当是回太真观散闷下愁绪也好,想是待过些日子,杨玉环消了气李隆基亦不在气头上了,事情总会有峰回路转之时。

杨玉环也未乘轿辇,只徒步带了丹灵、娟美二人出宫,守门将士见是杨玉环主奴三人要出宫,以为杨玉环今日也要与杨玉瑶一样回府省亲,也未敢多问就放行出宫。而杨玉环出宫后却并未回杨府,而是直接上山回了太真观。

既知杨玉瑶今晨才带着裴徽回杨府,杨玉环又怎会后脚也回杨府,岂非净让杨玉瑶看笑话,何况那杨府原也不是其的家门,更不是可供其避风雨的港湾,曾经以为那座皇宫会是其的归宿,却不曾想过竟会有卷了包袱出宫之日。这些日子在宫中,杨玉环容不下杨玉瑶的夺宠,待二人一前一后都回了杨府,杨玉瑶又怎会容得下杨玉环的寄人篱下,也只有那太真观,现下仍是其的容身之地。

其实杨玉环也知晓,娟美与丹灵实也是为其着想,故才厚着脸皮去央恳高力士在御前说情,其打心眼里也不怨怪丹灵与娟美两人,只是这二人该事先跟其有个商量,否则,昨日也不见得就会弄巧成拙。除却这个,最令杨玉环不想再曲意奉承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直以来李隆基心里似乎都装着另一个女人——江采苹,即便是在杨玉瑶还没蛊媚李隆基之前,江采苹在李隆基心中所占的分量就不容小觑,不然,也不至于昨儿只提了江采苹一两句李隆基就勃然大怒。一个女人,若连枕边那个男人一半的心都得不到,再怎样费尽心思的去讨好,临到头也不会被其放在心上,杨玉环并不是贪心的奢望在李隆基心里只一心一意地只有她一人,不过是想占居李隆基心田的一半,哪怕是一小半,只要能比宫中其她妃嫔所占的分量多那么一点点也就知足了,然而在李隆基心中由始至终也不曾放下过江采苹,这才是令杨玉环最为不能忍受之事。

想当年在寿王府,杨玉环也曾不止一次的违心迎合李瑁,更未少一门心思的刻意去取悦李瑁,总想着终有一日可以情打动李瑁,让李瑁撇掉成见正眼待其,可付出了那般多,也承受了那般多,十年后,却换来李瑁的一纸休书。是以,杨玉环早已悟透,身为一个女人,绝不能永远的温柔似水,唯有做个有骨性的女人才可永远吊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像江采苹那样,那副不冷不热的待君架势,反却使得李隆基旧情难忘,而男人,有时就是这般贱,得不到手的总是魂牵梦萦的,一旦得到手就会日渐嫌腻。

故而杨玉环此番出宫,不只意在要试探下自己在李隆基心里究竟占有几分分量,更要探量下其与江采苹二人到底哪个在李隆基心里所占的分量会更重一些。至于杨玉瑶,若与江采苹相比,杨玉环倒是大可不把其那个三姊太当一回事儿了,纵管古史,但凡那些水性杨花妖媚惑主的女人有几人不是惨死的,有杨玉瑶为其垫背,其倒可脱了“红颜祸水”的一世骂名,即便如此,却也不会太过迁就杨玉瑶,省却有朝一日再被杨玉瑶牵累。

言而总之,这回回太真观已是非走不可之路,更是一条长计远策,若李隆基离不开其,想必不出几日就会遣人将其迎回宫,别说要杀一杀杨玉瑶的**威,纵便是梅阁那边用不了多久也会成为其的口中食。

杨玉环出了宫一宿未归的事,只一夜就在宫中传开,原本众人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可一连过了三日杨玉环仍未回宫,这事儿可就闹大了,一下子就传遍了六宫。

这日,彩儿与月儿去司膳房取食材回阁,顾不及将食材放入庖厨就兴冲冲地奔入阁内,向江采苹报喜道:“娘子,今儿宫中可都传开了,人人都道杨贵妃前两日给遣送回太真观了!”

云儿侍立在旁,对彩儿使了个眼色。前刻云儿已把宫中的蜚短流长报知江采苹。

“作甚不让奴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彩儿撇一撇嘴,却全不在意云儿的暗示,自个的这通话已属以下犯上而犹不觉。

“何以见得是喜?”江采苹浅啜着茶,凝眉看了眼彩儿。

“奴早便瞧着,那娟美不安分,仗着南宫的那位得宠,连其一个宫婢都快要在这宫中横着走了!”彩儿鼻子一哼,越说越来劲儿,“当时一日,若非娘子贵体欠安,岂有其主奴二人的翻身之日,却反过头便以怨报德,奴早便看不过眼!上不正,下参差,今下为自个的亲姊夺了宠,便恼羞成怒,可不该着遣送出宫!”

凝目彩儿,江采苹搁下茶盅,敛色环了目云儿、彩儿、月儿三人:“入主出奴,爱憎由心,雌黄信口,流言蜚语,腾入禁庭,所不堪受,岂可人云亦云?”顿一顿,又看向彩儿,温声说道,“适才你说‘上不正,下参差’,你这般怨怼不平,学人口舌,莫非也是本宫所授意的?是出自本宫之心,抱不平?”

“娘子,奴……”彩儿悻悻地刚欲辩白几句,却被月儿从后拽了下衣襟:“娘子教斥的极是,是奴等心粗气燥。”

时下南宫出了丑,倘使梅阁在眼下这节骨眼上落井下石,势必会遭人指点,背地里指戳脊梁骨,本不关梅阁之事的事只怕也都要非议到江采苹头上来。

而对于杨玉环的被遣送出宫,江采苹原就不以为奇,史载杨玉环可是三进三出了李唐王朝的后庭,今时还只是第一次而已,且是杨玉环自个负气出宫回了太真观。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今时根本就不需要做甚么,也用不着谋筹着趁此将杨玉环堵杀在宫外,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或许杨玉环闹一次闹两次,甚至闹三次,过后李隆基也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杨玉环又接回了宫,但在这过程中,有些事已然被激起了某些细微的变化,待到那时,不用旁人再多做言说亦或多出手,杨玉环也不会再在李隆基身边待长久了,是以为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只需坐等,保全己身。

何况,若无杨玉环的三进三出,历史又如何向前演进,唐史上的那场战乱又当以何为导火索,这一切都是史定的,更为命定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