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杨玄琰的问质,杨玉瑶看似有些底气不足,却又故作不在意地回了声:“儿要进宫!”

一听杨玉瑶这是做欲进宫,杨玄琰这几日才消下去的火闷登时又窜上心头:“你……你这时候,进宫作甚?”狠一狠心,又沉声补了句,“难不成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听着杨玄琰劈头盖脸的责斥,杨玉瑶细媚的眸子涌上一层雾气,轻咬着朱唇,紧绞了下手中丝帕:“阿耶这般羞辱儿,儿倒要问一问,儿几时丢了阿耶的颜面了?”

“你……”看着女儿顶撞自己,杨玄琰一时气得有些好一阵儿干咳,指着杨玉瑶刚要训斥,这时,门丁却来报门外有一来客,姓杨名钊,自称是家主的侄儿,特来登门造访叔父。

见是杨钊上门,杨玄琰遂让门丁相请入堂,本想先让杨玉瑶也回房,奈何杨玉瑶却硬是杵在庭院里不肯回房,父女俩正僵持着,门丁已是引了杨钊入府来。

“钊儿见过叔父大人。”待看见杨玄琰正站在庭院里时,杨钊慌忙紧走几步,赶上前来见礼。

今岁千秋节时,杨钊奉令入京贡奉蜀锦,还进献了杨玉环姊妹四人价值万缗的蜀中名贵土特产,以讨亲近,是以这大半年里与杨府已然走得极近,早一跃而成杨府的常客。

察觉杨玄琰隐有怒气,杨玉瑶立在那儿也吊着个脸子,杨钊略一思忖,又陪笑道:“三娘这是怎地了?可是谁又惹得三娘不快,阿兄找其讨个理儿去!”

白眼相向着杨钊,杨玉瑶看一眼杨玄琰,轻哼一声,也未答话。心知杨钊之所以来杨府跑得勤。实则也是看在杨玉环时为贵妃的情由上,这才屡献殷勤,其实是意在借着杨府交好杨玉环,意欲攀亲上位平步青云而已。

瞋目对杨钊不理不睬的杨玉瑶,杨玄琰沉下脸看了眼杨玉瑶:“你且回房!”话音虽不高,却夹带着怒意。

前几日杨玄琰当着其姊妹三人的面,喝斥了一回杨玉瑶,今日竟又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再回呵斥其,杨玉瑶心中一酸,不由得红了眸眶。倒也未再与杨玄琰争执不下,扭头就奔回房里去。

杨钊把眼前的情势尽看在眼里,毋庸多问。可想而知杨玄琰之所以责斥杨玉瑶十有九成是与杨玉环一事有关,而其今个之所以不请自来,也是为杨玉环一事而来。但瞧刚才的状况,还要先旁敲侧击一番杨玄琰的想法才不失为妥当。

待随杨玄琰步入正堂,分宾主坐下。府上婢妇又奉上茶水过后,杨钊才故作关切的问道:“适才瞧着三娘,似有不快之气,恕钊儿冒昧,叔父可是在为三娘与贵妃的事儿动气?”

抬手示意杨钊用茶,杨玄琰深深叹息了声:“这家丑不可外扬。想是你也听说了,贵妃负气出宫,直到今儿个还闭门在太真观。这叫吾怎不烦扰?”

杨钊端着茶水,也跟着叹了口气,同是满为忧忡的样子:“叔父不避讳与钊儿说这事儿,便是把钊儿当自家人看待,钊儿有一言。且不知当讲与否?”

看眼杨钊,杨玄琰眉头一拧。杨钊也是杨氏一族的后生,论辈分,与其还没出三辈儿,也算是近亲中的一个,而杨钊更是个巧为钻营的人,仅是这半年里就已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金吾兵曹参军上爬为掌管樗蒲文簿的度支郎,听闻月前其还上了一本奏折,上谏李隆基下敕将各州府库存的食帛变卖掉,买成轻货运送进京城,各地丁租地税也变买布帛送达入京,以充实国库以备不时之需,这一翻一倒间光是倒卖倒出就为国库赚了近一倍的库银,得益于此杨钊已又迁升为度支员外郎。

现下杨玄琰正当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关头,今个杨钊登门,许是还可为其出谋划策,从中化解一二。

思量及此,杨玄琰呷一口茶,微缓颜:“吾听闻,钊儿前不久已擢为度支员外郎,着是可喜可贺!”

杨钊忙放下茶水,对杨玄琰毕恭毕敬地揖了礼:“钊儿能有今日,全凭仗叔父恩待!”

杨玄琰抬一抬手,示下杨钊坐回:“吾赋闲在府,已是老迈之身。”说着,又长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只望玉瑶姊妹几人都觅得门良缘,也便于愿足矣。”

听出杨玄琰话里话外的叹惋之气,杨钊继续陪笑道:“叔父忧思过虑了。叔父乃太尉齐国公,时,杨府门楣光耀,连钊儿都感沐皇恩,想是欲高攀府上姻亲的骐骥才郎大有人在,叔父何须犯愁?”

杨玄琰苦笑着摇了摇头:“话是这般说,事儿却不这般轻巧,你是有所不知,吾有多为你那三个姊妹操心。尤为是玉瑶,唉!”

杨钊低头呷一口茶,心中有了盘算:“钊儿可听说,当今陛下待三娘也甚为青眼有加,它日杨府想是……”

未等杨钊把话挑明了讲,杨玄琰摆一摆手,眉宇间又拧上一抹愁绪:“玉瑶的性子,吾深知,不宜待在宫中。”顿了顿,才又叹气道,“玉瑶虽年长几岁,却是个直钝性子,吾岂可任由其再行进宫,平与贵妃添嫌隙。”

杨钊心下略沉,听杨玄琰的话音已猜出前刻在庭院里,想必杨玉瑶就是在吵着出门进宫,这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遂笑道:“以钊儿愚见,三娘与贵妃姊妹情深,俱是叔父之女,古来二女共侍一夫也可谓可遇不可求之大喜良缘,叔父又何必这般介怀。”

杨玄琰摇头又叹息了声,若是杨玉瑶能与杨玉环同在宫中伴驾,其自知是大喜事一桩,不但可为杨府再添光彩,姊妹俩往后里在宫中也可多个照拂,也正因此,之前杨玉瑶几次三番进宫时才未拦阻,然而照近日的情势来看,此事却是难达成心愿。否则,杨玉环也不至于负气出宫。一连几日过去还留在太真观,就连日前杨八娘与其长姊前往太真观看探时,杨玉环都未见待,而只命身边的一个侍婢出观打发掉。

换言之,虽说杨玉环名义上也是杨玄琰的女儿,当年也是从其杨府飞出去的一只金凤凰,可今时不同往日,而今杨玉环已贵为贵妃,也就不再是当初寄活在其杨府讨一口生计的那个小丫鬟。再说难听些,若杨玉环与杨玉瑶姊妹三人一样。都是其杨玄琰的亲生女儿,而不是其为保体面所认养的一个义女,纵便前些日子杨玉瑶与杨玉环在宫中为争宠闹得那般不堪。杨玉环在负气出宫后也该回的是杨府而不是回太真观才是,就算再与杨玉瑶赌气在气头上,事隔这十余日,至少也会回趟杨府。

说白了,这就是女儿是否是自家所生养的的天差地别。事情都已闹到这等不堪拾场的地步。杨玄琰又怎能还不开眼的再放任杨玉瑶进宫去,那岂不是摆明了是在纵容杨玉瑶与杨玉环一争高下,是在向杨玉环宣战亲疏之分。何况也不能把杨府一门的荣宠一味的寄望在杨玉瑶身上,打从举家迁来长安,杨玄琰被传召入宫与杨玉环相见之日起,就已发现杨玉环这些年改变了不少。侯门府邸太过复杂,京师更是个大染坊,杨玉环的成长远非近年多圈养在杨府后院的杨玉瑶姊妹三人所能及的。而杨玉环身上所彰显的一些东西更是杨玉瑶所欠缺的。有些东西,一个人花尽心思终其一生也不见得就能学以致用。

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杨玄琰几乎夜夜失眠,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总感觉自个的女儿是斗不过杨玉环的。想要与杨玉环斗法。杨玉瑶更为道行浅了点。既如此,与其还为那如渺渺烟云的恩宠去斗个你死我活。最终身败名裂乃至连其父女四人的身家性命都堪忧,反不如早些权衡孰重孰轻,掂量下自家女儿的分量。

杨玄琰不得不深思熟虑,当年武惠妃放着自家的三个穿金戴银正当妙龄的女儿不挑,却一眼相中当时还是个黄毛丫鬟且面黄肌瘦的杨玉环,由是足以见得杨玉环必然是有其过人之处,否则,也入不了武惠妃的法眼。而而今的杨玉环,较之当年的不经世事的小丫鬟,可是从头到脚由内而外的都已今非昔比,而这也让杨玄琰时时觉得心里没底儿,又岂敢还闭着个眼冒这个险。

杨钊察言观色在下,见杨玄琰态度已明,也不便再多过问劝言,待吃过一杯茶水,便起身告辞:“叔父身子安好便是,今儿时辰也不早了,钊儿还需赶回左藏,今日一回京便赶来拜见叔父,来得匆忙,待过两日备下厚礼再行来看探叔父。”

杨玄琰皱了皱眉,也站起身来:“今儿个既来了,岂有不留在府中之理,待用过夕食再行赶回左藏也不为迟。吾这便交代府上婢妇,去备宴席,为你接风洗尘,不过是顿家常便饭,钊儿莫嫌叔父招待不周才好。”

杨钊赶忙拱手:“叔父言重了。左藏今儿送达一批杂彩,钊儿着是不敢多留,待过个一两日,钊儿做东,在崇仁坊设宴,宴请叔父才是。”

说话间,两人已步出堂门,杨钊遂又拱了拱手:“叔父且留步。”

杨玄琰也未再留杨钊,眼下这杨府一堆儿的棘手事,其也无闲心顾暇旁的,杨钊既有公事在身,不留也罢。

杨钊步出杨府朱门后,从杨府门丁手上牵过马就翻身而上,转过杨府的高墙正欲直奔城东国库左藏,忽听身后有道轻唤声传入耳。

“阿兄!”

杨钊勒住马寻声一看,只见杨府高墙上竟探出一颗脑袋来,竟是杨玉瑶紧攀在高墙上冲其招手。

杨钊立马调转马头,还未多问,但听杨玉瑶已在紧催道:“阿兄快些拉吾一把!”

杨钊不禁一愣,看杨玉瑶这架势,摆明了是要翻墙而过:“三娘,你……”

“阿兄!”见杨钊似有犹豫,杨玉瑶一蹙眉,又红了媚眼,“阿兄是要眼睁睁看着玉瑶从这儿摔下去?”

眼见杨玉瑶说着,白臂已是向下滑去,杨钊当下也来不及再多想,慌忙勒紧马缰绳双足一蹬脚下的马鞍,及时拖拽住了杨玉瑶的葱手,使力一拉将杨玉瑶从高墙上接入怀中。

杨玉瑶轻呼一声,待发觉自己已从府中逃脱出身来,双臂勾着杨钊,不由得喜笑颜开。今日杨钊可算帮了其一个大忙。

“快些带吾进宫!”

怀中突然抱入一个娇躯,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感触着杨玉瑶的气息,杨钊有一瞬间的恍惚,再听杨玉瑶这般一说,面色霎时一变。正如其适才那一心神电闪间所猜料的,杨玉瑶之所以要翻墙是要偷跑出府进宫去。

见杨钊又在犯愣,杨玉瑶颇为不耐地又一蹙眉,嗔道:“瞧你这呆愣样儿,还不快些带吾进宫?待会儿被阿耶逮个正着,保叫你可有嘴难辨!”

面对杨玉瑶的娇嗔,杨钊却又好一会儿晃神,其还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的当街坐拥过,仿乎有种摇身一变变作她人情郎的错觉,二人是在毫不避讳地打情骂俏。

“咳……”杨钊声音有分沙哑地低咳一声,环顾四下,在杨玉瑶一再催促下这才策马改道直奔向宫门方向。

刚才在一念之间,已帮杨玉瑶从杨府出逃,此刻总不能再把杨玉瑶送回杨府去,若真那么做了,只怕事后不只杨玉瑶会怨恨其一辈子,过后连杨玄琰也会对其心生疑顿,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对其推心置腹。待到那时,其的功名利禄岂不都化作泡影了。

杨玉瑶既要进宫,在杨钊想来,索性成人之美,不但可卖杨玉瑶一个人情,往后里更多个人在御前代其多多美言,反正现下杨玉环还在太真观,宫中的事已是手长莫及,有杨玉瑶在李隆基身边承宠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至于杨玉环那边,待回头拖她个三两日再上山拜见也不为迟,省却总是费力不讨好,拿自个的热脸老贴人冷屁.股,今刻反却是两边都不得罪。谁叫今时今日早被权宠迷了心窍的不止其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