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参见陛下。-》”

圣驾已入阁,江采苹就地行礼,沈珍珠拉着李适及侍候在阁内的几个宫婢连忙随之礼拜。

李隆基一身绛纱袍,头戴通天冠,一看就知应是从朝堂上而来,但杨玉环却跟在旁边,又不似巧合,不免令人多想。

抬手示下众人起见,李隆基执过江采苹的纤手,步向坐榻。碍于杨玉环也在,江采苹多少有些感喟,待落座,不露声色地抽回了手。身边这个男人的大掌,依是温热如初,只可惜有些东西再也回不了从前了,从来也都不是属于其一个人的,不是属于任何一个女人的,那不过是一种贪奢,繁华一梦。又何必还痴心不改的妄想抓住,当断则断,任何时候,放开才有退路。

“巧了今儿个广平王妃也进宫来,玉环有一大喜之事,原想着事先与姊商酌一二……”气氛氤氲间,杨玉环笑靥如花,却是跟上前两步轻握起沈珍珠的手,桃面灿若三月里绽放的最绚烂的桃花,那笑靥却是对着江采苹说的,“今儿广平王亦在,玉环便不绕弯子了,望乞三郎也做个主。”

杨玉环巧笑嫣然,说着还似有意若无意地瞟了眸尚未就座的李俶,不知何故,江采苹心下越一沉,刚才乍一见杨玉环、李俶随驾同来时心头陡生的烦闷愈加一震,好似那不祥的预感十为强烈。

细细端量两眼李俶,这会儿李适已依偎向李俶身旁,但李俶的神色看似却掩下一抹极为复杂的深重,心事重重一般,让人一时无法看透。刚才李俶一来,江采苹的眸光虽未落在哪个人身上,但明显感觉的出。今日李俶的神色不似平常那般淡定,此刻听杨玉环这般一说,那眉宇间夹着的凝重像是更紧了几分。

“爱妃何事?但说无妨。”李隆基呷口茶,声息倒是不咸不淡,看不出对杨玉环所言的事究竟是否知情。看在眼里,江采苹心底却倏添不安。

杨玉环秀眸濯濯,环眸沈珍珠、李俶及二人中间的李适,又是嫣然一笑:“那玉环便直说了。前些日子,玉环的阿姊,托人保媒。只道莺儿亦长及金钗之年,有意觅一门好亲事……”说到这儿,秀眸轻挑。挑了眸默未作声的李俶,“玉环心想着,上禀三郎,为其招个良婿,不成想阿姊却道。莺儿已有意中人。”

江采苹心头狠狠一跳,没能压抑住心绪的克制,环目李俶,只见李俶身形未动,垂在一侧的衣襟却荡了下,若不是掩在袖襟下的臂弯攥紧了拳。可想而知,想是肩膀在轻颤,看李俶这反应。却好像早就知道一样。

再看沈珍珠,中间虽隔着隶属,似也察觉到一旁李俶的微微反应,眉心一蹙。听杨玉环言下之意,这事仿乎是与广平王府脱不了干系了。第一反应无非是这门亲事只怕是要在广平王府操办了,否则。刚才杨玉环也不会有此一言,说甚么赶巧了今日都在。

果然,但听李隆基颇感兴致的凝了睇杨玉环:“爱妃所言的,是何人?”

闻圣询,杨玉环笑颜以对着李隆基,秀眸轻扫过李俶,话到嘴边,反却又不无迟疑地颇显吃不准之意:“三郎,这事儿,玉环还须多问广平王。”

李隆基轩了轩长眉,这一刻,龙颜竟看不出多少表情,只睇了眄李俶,淡声又看向杨玉环:“怎地还与俶儿有关戈?莫不是俶儿与这儿相识不成?”

江采苹静坐在旁,听着杨玉环与李隆基在那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是在一唱一和,心下没来由激起一股烦躁。且不说是不是在明摆着做戏,如若李俶真是那个被人中意之人,李隆基一道圣敕,李俶想不做杨府的乘龙快婿只怕都不能,除非抗旨不尊,可今刻杨玉环与李隆基自顾自的说和,而李俶就站在那一声不吭,当真叫人干着急不已,成与不成,总该表个态才是,这种事越拖泥带水临了越纠缠不清,届时不只会苦了自个,更会伤了最爱女人的那颗心。

“玉环深知,广平王与广平王府伉俪情深,是故阿姊才托人捎信,欲托玉环从中牵个红线,问切广平王何意。”杨玉环回以李隆基娇媚一笑,旋即想起甚么似地,含笑望向李俶,那眼底的深意不言而喻,撺掇在人耳中却格外的刺耳,甚至扎人隐隐心痛,“倘广平王有意,不妨本宫挑个好日子,与莺儿见上一面,可好?”

凝眉看眼沈珍珠,江采苹只觉胸口微微泛疼,尽管杨玉环口中所说的事,换在多数人身上,八成会是件大喜,但这等事,无疑也是件残忍至极的事,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听人当面向自己的夫君塞女人,该当作何感受。

如花美眷,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之于一个男人而言,或许不是罪过,无可厚非,更有甚者,有时候是种荣耀的象征,是种独霸,然而身边的女人,在一个比一个聚拢的多起来之后,只能以泪洗面。李俶身为皇亲,是当今天子的长孙,更是当今皇太子的长子,百年之后,还会是这李唐王朝的一代君王,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后.宫,无不是三千佳丽三宫六院,沈珍珠现下是李俶唯一的女人,是李俶唯一的王妃,是广平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可以后呢,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仍会走进李俶的身边,挤进李俶与沈珍珠之间,这是毋庸质疑的。

或者说,李俶已是一个有够情深的男人,自与沈珍珠成婚这十多年来,再未纳妾,府上也无侍妾,于礼制上,已然是个专情的男人,是个可值得托付终生幸福的男人,但终归逃不开命定之数。

沈珍珠只觉心头绞疼着,仿乎有千万只蚂蚁啃噬在心头,不觉长指掐进了掌心,纵便刚才杨玉环一开口,就已察觉杨玉环频频把眸光打量向李俶不那么简单,也料及李俶极有可能会是被杨玉环姊妹所挑中的那个人,但此刻亲耳听着杨玉环一板一眼的问询李俶。沈珍珠还是顿觉心痛难忍。一入侯门深似海,早在嫁入广平王府的那一日起,就早已想到有日会与其她女人瓜分这一个男人,所嫁的这个男人,总有一日也会成为很多女人的枕边人,心里不是全无心里准备,但事到临头,心,还是会痛,一阵阵痛的连呼吸都是痛的。

阁内好半晌死寂。没有一声声响,仿忽一下子静的只余下其一个人站在那,面对杨玉环的问切。李俶只是沉默着,好一会儿连头也未抬下。越是安寂,沈珍珠的心越是拧得生疼,却又强忍着不敢去看李俶一眼,生怕在李俶眼中看见一丝的犹豫。女人的心就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今时一日哪怕是李俶眼中闪过一丝的纠结,划在心头那都是莫大的悲恸。

“俶儿,你意下如何?”

众人各有所思间,李隆基已是龙目微皱。凝睇李俶,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又凝向只待李俶表态的杨玉环。“爱妃前些日子不是与朕说,莺儿身有抱恙,且,时未及笄……”

杨玉环言笑自若道:“莺儿打小便体弱,虽未及笄。却是个窈窕的,秉性和善。玉环与阿姊都瞧着,广平王是个怜香惜玉的,广平王妃待人平和,想是它日莺儿嫁入王府,定可与广平王妃合得来!这若嫁与旁人,端的放心不下呢!”

四下的氛围瞬息又陷入死沉,落针可究。

杨玉环已把话说到这份上,看来今日这事儿少不得要讨个说法了。这莺儿乃韩国夫人之女,早在杨玄琰奉召迁居长安之前,杨玉环的这个长姊就与崔府定下婚匹,只因有杨玉瑶与裴郎子私定终身一事在先,过后杨玄琰甚是忌讳崔府与裴府一样,亦是落败之家,故而两府的婚事才一拖再拖。杨玄琰又总巴渴着能依仗杨玉环在宫中的恩宠,日后为三个女儿都择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谁曾料韩国夫人仍是情定崔峋,时下崔峋已官至秘书监,与韩国夫人只育有这一个女儿,极为疼宠,只是这崔氏今下年岁尚小,比杨玉瑶与裴郎子的那一双儿女还小,还是个与李适年岁相仿的半大孩子,今个杨玉环竟冒然有此一提,着实不在江采苹意料之中。

虽说这古代的女娃嫁人早,但猛不丁听杨玉环这般一说,那意思显是认定了李俶当杨氏的郎子,让人隐隐觉得,此事怕是并不像听起来那般简单。

沈珍珠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梅阁走出去的,神思恍惚间,只听得李隆基说了几句甚么,好像是让李俶回府仔细思量下,说甚么广平王府也该添添喜气儿了。由始至终,李俶却一言未,若非身边有李适,手中紧紧牵着李适的手,沈珍珠感觉自个估计是一步也迈不开,从那梅阁一步也挪不开腿。

“广平王且留步。”

才转出梅林,身后就传来一道女声,却是杨玉环身边的娟美,“奴见过广平王,见过广平王妃。”

屈膝一礼,抬见李俶立定在前方几步外,李适牵着沈珍珠的手也回过头来,沈珍珠却止步在那并未回身,娟美心下一凛,紧走几步上前,模棱着又说道:“贵妃相请广平王,梅亭小坐片刻。”

“何事?”直到这刻,李适才剑眉一皱,听似有分不耐。

娟美忙缉了缉手:“娘子只唤奴过来,不曾告与何事,只道寻见广平王,相请广平王独自过去。”

李适眉头越紧皱,先时在梅阁,刚与杨玉环见过面,这前脚才出来杨玉环竟又差了个婢子追上来,倒不知杨玉环葫芦里到底要卖甚么药。

“妾有些乏了,先行回府。”沈珍珠却听得镜明,竭力忍耐着咬紧牙关,淡淡的搁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带着李适径直步往宫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