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亭。-》

杨玉环眉眼含笑独坐亭中,远远地望着娟美引请了李俶折回来,挂在唇际的笑意愈深。

待李俶步上亭阶,娟美自行退远一边把风,先时杨玉环就交代过,待请回李俶来此不必再在亭内侍候。虽不知究为何事,但今日的状况已够多,也容不得多想,只有听候主子的差遣行事。

亭内,李俶对杨玉环依礼揖了礼,面上依是淡然的一如先时在梅阁,波澜不惊,好似早就料准从梅阁携妻带子出来后还会被杨玉环留下来一样。

“广平王温润如玉,可知本宫何故要独约广平王来此小坐?”杨玉环嫣然一笑,李俶既不开口作问,只好由其开门见山。

李俶却是连头也未抬下,甚至连看也没看杨玉环一眼,都道眼前这个女人风华绝代,一笑一颦百媚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其从来都没觉得贵妃杨氏有多娇媚动人,尤其是在今日,反而对眼前这女人生出一丝嫌恶,只因先时在梅阁,这女人竟在御前,还当着其妻儿的面,喜笑着为其纳妾,且所请所纳之人还是杨氏一族的女子,是那韩国夫人之女——崔氏。

今晨早朝,李隆基退朝后就遣小夏子传召其前往勤政殿,只道是李隆基有事要与其商酌。原以为是国之朝政,待一进勤政殿才知,竟只召见的其一个人,其他朝臣竟无一人在,连其父亲——当朝皇太子李亨也不在。是以,在踏入勤政殿的那一刹那,李俶隐隐感觉到,今个会有甚么事生在其头上,可千算万算却也未料到,李隆基竟只关切了几句其府上的一些琐碎事,祖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家常。约莫半个时辰,李隆基才步下御座来,轻拍了拍其的左肩,告知已命人传召沈珍珠进宫,想是这会儿人已在梅阁。李俶一时半会儿虽说猜不准个中原委,还是随驾来了梅阁,而才一出勤政殿,就见杨玉环亦带着个婢子迎来,在深深地瞟了其一眼后,一众人遂伴驾同驾临梅阁。果见沈珍珠已带了李适坐在梅阁,正与江采苹说话。

尽管隐隐感觉出今日会有事生,但先时在梅阁。当杨玉环提及虢国夫人要为女儿招选夫君时,李俶面上纵然强忍着未动声色,心下却早已翻江倒海,只能说,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甚至一点前兆也没有,令其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何况还当着妻儿之面,可听杨玉环的话意,此事似乎已没有几分回旋余地。坦诚讲,今下杨氏一族显贵。虢国夫人也罢,韩国夫人也罢,倘使有心嫁女娶媳。想必这长安城多的是巴渴着上门的,满朝文武更是不乏巴不能与杨府攀亲结亲的,李俶是李唐皇孙,李亨时为皇太子,若较其中的权利而言。它日若迎娶了韩国夫人之女,无疑是为权贵之交。对整个广平王府来说,更是多了一层保障,更易壮大势力,仅就现今的情势来看,只会是有益无弊。

再者,其府上的妻妾,也确实有且只有沈珍珠一人,自与沈珍珠奉旨成婚,再未多添一房侍妾,这对一个亲王来说,在外人眼中或许是专情,然而身在帝王之家,实则却是有欠权势,即便婚宴不干政权因素,只一妻连个侍妾也没有,在皇家也实属稀罕。但说句心里话,自从与沈珍珠成婚,李俶还真未再动过纳妾的心思,沈珍珠虽非出自权贵之家,但也出身于江南太湖名门大族,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相夫教子,更是规行矩步,贤良温德,十多年来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抛开宫中前朝的纷争,关起门来过日子一家子小日子过的可谓和乐,李俶也曾不止一次的思虑过,万一有一日逼得不已非纳妾不可,总可推绝掉,即便是御赐的婚事,也总有法子谢绝,一来是为妻儿,不想府上也与这宫中一般处处勾心斗角,连原本的和乐也亲手葬送掉,其次,也算是以人为鉴罢了。

前几年,东宫几经风雨飘摇,太子妃韦氏、杜良娣相继被废,皆祸及门第,身边多添一个女人,或许可多集结一点羽翼,但与此同时,何尝不也多添了一分危险,如同将自己置身于一系列千丝万缕的险象环生中。当年,韦坚、杜有邻等人就是再现实不过的前例,沈易直虽已辞官回故里颐养天年,再不是秘书监,而今崔峋反却是秘书少监,暗中扶持势力是每个人心心念念的,在朝中有朝臣同气连枝自也羡煞人眼,但在李俶想来,在这之前,避其锋芒才是长远。故而无论是为何缘故,李俶心里其实已坐定决意,特别是在看着沈珍珠漠然转身带着李适从其面前远走的那一刻,越坚定心中所想,若非先时在梅阁另有顾虑,也就一口回绝了杨玉环的这个人情,此刻杨玉环既又相约,待听一听杨玉环所打的注意,少时也正好把话说开。

半晌沉默,然而杨玉环接下来的一席话,却令李俶心下猛沉,甚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浓妆艳裹的女人,又生出后顾之忧。

“本宫听说,广平王妃出身于江南名门大族,是以良家女礼聘入宫,与江梅妃一见如故……”秀眸凝着李俶,杨玉环笑靥如花,听似却已话中有话,“广平王妃的父亲,曾官至秘书监,本宫可听说,其父与江梅妃之父交情匪浅……”

听着杨玉环不疾不徐地说起沈珍珠,连沈易直、江仲逊也牵扯其中,李俶有一瞬间的晃神,听杨玉环这番话,显是在暗示些甚么。

“先前本宫不晓得,不过今下方知悉,不成想广平王妃与江梅妃渊源极深……”深深瞥一眼李俶,杨玉环站起身来,环顾满目的梅香,轻叹息了声,“这十冬腊月,梅林端的别有一番情致,难怪圣驾流连。”

前刻李俶与沈珍珠带着李适告退后,杨玉环又与江采苹寒暄了几句,随后便请辞,圣驾却留在了梅阁,自从太真观回宫,更是未少听宫人碎叨这几个月宫中各宫各苑的恩宠情势,自知在其与杨玉瑶出宫后梅阁的恩宠又日渐显盛起来,尤其是这半月以来,亲睹着李隆基在南宫与梅阁两宫之间徘徊,可见梅阁的确大有复宠之势,凭甚忍耐的下?一思及自个在太真观漫漫长夜只一盏青灯得伴,而李隆基在宫中却是温香软玉在怀,杨玉环也情不自禁的恨,即便连那忿恨之气都搞不清究竟从哪儿冒出,偏就不舒服,那日宫宴上,薛王丛与李瑁耍酒疯,这几日宫中已是闲言碎语不断,偏偏那些嘴碎的,只在啐叨其与李瑁,却无人碎叨江采苹与薛王丛,想起当年江采苹入宫前夕,曾与薛王丛在寿王府后院的那一幕,杨玉环终是拿定主意。

李俶这刻却陷入沉思,一时颇有些吃不准杨玉环的话意,如若杨玉环只是今时字表的意思,倒也用不着多虑,怕只怕是别有它意。但转念一想,沈珍珠的事在这世上并无几个人知道,杨玉环又能从何查知,除非有人泄密。

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毕竟,想当年那一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死里逃生之计,知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其,也是在那之后好几年才知道,事隔多年,犹记得那是其与沈珍珠的大婚之夜,**一刻,却从沈珍珠口中亲口得知了一桩瞒天过海欺君罔上的事,而那件事一旦泄密,势必会招致杀身之祸,甚至罪致株连九族。

红帐内,沈珍珠盈盈拜倒在榻前,粉颊流霞,李俶微一怔,忙伸手扶向身前的美娇娘:“娘子这是作甚?”

沈珍珠杏眸微红,抬眸凝眸李俶,良久相视无语,复又屈膝伏下身:“妾今嫁入王府,君乃妾夫,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妾有一事,望乞夫君宽宥。”

看着沈珍珠的凝重,李俶不由得有丝疼惜,殿上选妃,与其一见钟情,也不知为何,只觉沈珍珠一双眸子清亮星澈,只一眼宛似在梦中见过,那般的熟悉,那般的温情脉脉,是故在李隆基赐婚时,连想也未想就叩谢了皇恩。今夜是与沈珍珠的大婚之夜,在恭送走满座宾客过后,待到此刻行周公之礼,沈珍珠却一跪再跪,貌似心事极重的样子,李俶不禁皱眉,隐隐有种不安。

“而今你我既结为夫妻,娘子有何事,起来再说。”再次扶起沈珍珠,李俶柔声宽慰道,“但凡吾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诿。”

看眼李俶,沈珍珠泪盈于眸,这才一字一顿道:“妾欺愧于夫君,妾,本非沈府千金,原乃沈公义女。”

李俶一愣,定定的望着沈珍珠,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儿。为其礼聘入宫的一众良家女,皆由薛王丛采选,却不曾听沈珍珠不是沈易直之女之说,连那官籍上所注的也未言及此事,此时乍听沈珍珠有此一说,怎不惊怔。

“实不相瞒夫君,妾此番进宫,本不意在选聘一事,实是……”见李俶面色微变,沈珍珠略一迟疑,才又垂说道,“实是为与故人一见而来,妾与夫君,实也是旧识。”

听沈珍珠这般一说,李俶越加犯愣,愣愣地端量着眼前人,楞是越听越糊涂,心底却又莫名的有丝光亮。

只听沈珍珠又抬眸淡声问了声:“夫君可还记得,那个名唤采盈的婢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