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马车上。

彩儿驾车往前路赶着,一脸的不快。先时临将出城,一直护从在暗处的那一干宫中亲卫,竟尽数被调离,一问之下,才知是江采苹授意的,不想这一路上太过扰民,只道是凡是凡事应低调行事。

原本那些人也十为作难,毕竟是领了圣命暗中护从江采苹回返洛阳的,怎奈江采苹意已决,又不敢擅作主张,唯有先行请示过高力士,待高力士上表天颜,这才撤离。此番路上尽管少了监束,但相对而言也缺失了安平可言,最令人叫苦不迭的还在于驾车这门技术活,别看彩儿、月儿早些年未少在长安城抛头露面,偏就不善驱车,这不打从出了城就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生怕稍有不慎再出何偏池,其与月儿的小命不保是小,万一江采苹有何闪失可不是其二人能吃罪得起的。

一旦有差池,即便江采苹不予怪罪,到时必少不了被问罪,但这驾车之术也不是说学就玩得滴溜溜转的,这会儿才跑出城不到一刻,彩儿紧拽着马缰绳的手心已尽是虚汗,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这回回宫,江采苹只带了其与月儿两人服侍在身边,这些年也只有其二人不离不弃在江采苹身边,纵便是在江采苹迁出长安以后的这两个年头里,二人亦寸步不离的跟着。虽说江采苹本欲在出宫之前就将其二人安顿在外,往日宫婢要出个宫比登天还难,今时好不容易能出宫,江采苹自也不想再把彩儿、月儿拴羁在身边,原本其二人与云儿当初也是在薛王丛的安排下混入宫侍候江采苹的,这些年来不说享福倒是未少受罪,三灾八难的从未少过,现下云儿早秘密出宫一年多。虽音讯全无,有时想来也不是甚么坏事,至少还可心存些许的希冀,倘使借由这事儿还彩儿、月儿以自由之身,未尝不是两全其美之事,但彩儿、月儿却不愿,尤其是月儿,临出宫前夕苦苦央恳江采苹往后里不论是何处境都允准其伺候在身边,江采苹自知云儿、彩儿、月儿三人在宫外不是并无落脚之地,譬如那伊香阁。只要彩儿、月儿肯出宫,事后纵使薛王丛时下失踪在外,想是伊香阁亦不会坐视不理。仍会毫无条件的接纳彩儿、月儿回去。

伊香阁虽是烟花柳巷之地,坐落在平康坊之中,想当年江采苹也曾亲临其境,还与青鸢有过一面之缘,姑且不去深究彩儿、月儿、云儿三人在进宫为婢之前究竟与伊香阁有甚么关戈。但看在薛王丛的面子上,此事并非难事。风月之地又如何,很多时候远比那深宫高墙更易安身立命,何况彩儿、月儿也不是自甘堕落的那种人,纵使回了伊香阁,江采苹亦深信二人不会沦陷。如此一来,总比再跟在其身边去继续忍受另一座冷宫的凄冷有情趣,奈何这两人不知何时竟也达成共识。一致苦求常伴不离,彩儿甚至说,别说是上阳东宫,即使是刀山火海下油锅也绝不退缩,之于江采苹而言。说不感动是假的,患难见真情。但也总觉得愧欠太多了。

“停车。”

又往前驶了一段路,彩儿刚觉得驾车上手,忽听车内传出江采苹一声喊唤,仓慌之下,手上一时吃不准力道,猛地一使劲儿,马儿吃痛好一阵儿乱嘶才倒腾着马蹄停住。而车内月儿一个坐不稳,人已是直撞出来,所幸江采苹及时拽了把,从后面急拽住了月儿,这才未冲翻下车。

见状,彩儿更是好半晌呆愣,待回过神儿,才忙不迭掀开车帘:“娘子,月儿,有未撞伤哪里?”

月儿捂着还在发晕的脑奔,眼前直冒金星,惊惶未伏的眨了眨眼,才勉强按下心跳加快的心绪,干咽下一口吐沫,恨不能训呵彩儿几句,也不知彩儿这毛躁性子甚么时候才能长进,但顾及江采苹此番回宫并不欢心,才未多做声。

江采苹环顾四下,也未多作呵斥,刚才也是其唤的过急,想是也吓了彩儿一跳,好在未闹出太大的乱糟,遂一撩车帘,弯腰坐到了车前去,握过马缰绳才头也不回的交代彩儿道:“你且里面坐着,吾来驾车。”

一听江采苹这般说,彩儿登时愣了,月儿亦有些犯怔,怔愣间,江采苹却已稳当的一甩马鞭,马车向前行去。

“娘子,奴,还是奴来吧?”

好一会儿呆愣,彩儿才腮帮子发酸的硬挤出一个笑。从来不晓得江采苹竟还有这么一手,还会驱车,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况且江采苹还是金贵之躯。

“娘子,奴与彩儿来。”月儿也做欲起身,颇显手足无措,“奴,奴往日,往日里……”

江采苹回眸一笑,换了个较舒适的坐礀,打断了月儿的话:“不妨事。吾未入宫之前,长年在外,不过是驾个车,不在话下。”

彩儿与月儿面面相觑一眼,看似还要说些甚么,但二人又确实不会驾车,尽管由江采苹驾车不合礼制,但见江采苹说话间不无展颜,好似陷入满心欢欣的回忆之中,一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当年还只是那个避世不敢直面命定之路的青涩小女人,心中有太多的不能言喻,只能四处奔波借以度日,充实早就荒芜的心,但而今回想来,那些年却是此生最有色彩的日子,可以随心所欲的领略天南海北,还有采盈跟个甩不掉的粘虫一样一路向伴,栉风沐雨也罢,苦中作乐也罢,昔日的那些时光总归充满了欢声笑语,不似这十余年来锦衣玉食却万般的凄苦无比。

今时一日,又身在宫外,只可惜采盈已是回不来,各人有个人既定的命数,好在今下也不是孤家寡人,还有彩儿、月儿一心一意的伴从在身边,江采苹自觉老天爷待其也算不薄。今后的这条路,只会比眼前更命途多舛,或许走到最后,捱下去的只会有独其一人,只要身边的人能有个保全,便无所谓艰辛辛切。

“此番回宫,奴端的为娘子抱不平!”神思游走间,却听彩儿闷闷地哼了声。

月儿一听就知彩儿要说些甚么,看一眼江采苹,连忙朝彩儿使眼色,彩儿却悻悻地一屁股坐在了江采苹身后:“既是陛下宠召,深夜暗中而来也便作罢,凭甚还由着旁人吵闹,偷偷摸摸的跟见不得人似的!”

江采苹心下微沉,彩儿显是在指说杨玉环闯宫一事,趁早在凌霄门外,高力士有亲自赶去恭送,并当面告知了那会儿杨玉环还在翠华西阁装痴卖娇又哭又闹的事。高力士那般说,自是在为李隆基说话,告之李隆基在翠华西阁一时脱不了身,不想江采苹为此怨怪,殊不知,江采苹本就不抱希望李隆基会在城门上相送,此番回宫原就是见不得光的,虽说只需李隆基一道口谕,也大可留在宫中不再回上阳东宫,但江采苹早已不再留恋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之所以肯应高力士的再三央请回一趟宫,一是还有些事情要再做一些交代,二是彻底与那金丝笼告个别,凤印已交还上呈李隆基手上,至于剩下的人与事,也早就不再是其有能力左右的了,一切只能顺其自然,顺应天命。

宫中的人,宫外的人,昔日的顾虑,今时的牵绊,种种不舍,诸多纷扰,此一别,多是再无相见之日,故而临出宫之际,才又回了趟梅阁,最后再看一眼那满林的梅香,那熟悉的一物一景,故才折了几枝梅花不声不响的插在淑仪宫宫门外,以皇甫淑妃的细心,过后定会体解其一番心思。既来去匆匆,来不及一叙旧情,更不便再见,唯有如此,才可情义两全。

那支白玉笛,想必也转交到了沈珍珠手上,江采苹无意于让任何人承情,只想随着自己内里的心意,把那些该放开的执意了这么多年放不开的都放下罢了。

见江采苹默不作声,月儿忙又扯了扯彩儿的衣襟,示意彩儿莫再添乱,无奈彩儿却罢不听九不吝,这刻也憋了一肚子的火闷正在气头上,瞪一眼月儿越发的粗声粗气道:“堂堂一国之君,一个位极至尊、富有四海的大唐天子,作甚那般怕那个肥婆?受制于一个泼辣的小妒妇,当真是可悲可叹!”

彩儿出言无状,虽说此刻早出了京都长安,起先沿路护从的亲卫也都调开,但彩儿这一席话,却是以下犯上,甚至是为大不敬,这下,月儿不由得又使劲儿一扯彩儿的袖襟,生怕彩儿再由着性子一通乱说下去,不但会祸由口出,更会惹得江采苹不悦。

江采苹凝眉坐正身,并未说教彩儿,只在心下轻叹息了声。彩儿所言的,不无在理,时下李隆基的确处处受制于人,一个人顾虑太多,便无从施展,自从李林甫病故,这一年多杨国忠升任右相,在朝中如日中天。

早在李林甫还在世的那几年,前朝还有王鉷制衡杨国忠在朝中势力,就在李林甫病故前后的几个月里,王鉷亦因谋篡之罪被抄斩,是以今时今日朝中已日渐唯杨国忠一手遮天,而后.宫更由杨玉环独大,怎不叫人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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