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王此言差矣。吾既已作定打算,入宫伺候当今圣人,便已然注定,己身已有属意之主。且,此生此世,有生之年,生,亦唯为皇家的人,有朝一日,纵然亡逝,魂,想来亦唯可归于夫家。由是,对于当今圣人,吾即便打心眼里,存有何非分之想,想必亦尚不致问罪吧?”

满为不屑地迎视着薛王丛不无成心在苛难的目光,江采苹不卑不亢说着,察觉薛王丛面色微变,甚为难看时,心下不由冷哼。

无事生非之人,其见多了。之于江采苹,上辈子谦卑得已经有够多,这辈子,断不可再重蹈覆辙。诸如薛王丛此类者,面对面的与之剐,当面挑衅的茬儿,实并不值得人心生怂惧,较之于这道号的,理应上心的尚为,那些净于背地里乱放暗箭伤人者。

“且恕吾逾矩,薛王何其聪明也,怎地亦有犯浑之时?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老虎还有个打盹的时候’,薛王说,是不这理儿?”拢掖下披于身的蓑衣,江采苹粲然嫣笑,遂续道,“吾仅是个小女子,可凡事,亦不可有失偏颇过甚。薛王自是见多识广,适才,吾一时径顾逞口舌之快,冒昧不当之处,须敬请薛王,勿与吾一介女流之辈,一般计较。至于在理与否,姑且大可不论,如是可好?”

言罢,江采苹便于原地,侧朝对向薛王丛所在方位,欠身揖了礼。权作请咎。

细雨中,江采苹花颜微微泛升着红晕。不知是因为立于濛濛雨幕中,时间已长的缘故熏染成的,亦或理当归咎于,在这片刻工夫里单独与薛王丛对立时,不堪遭其直视,不觉间,这才以致面颊绯红。

“恁凭小娘子怎说,便怎是吧。”半晌沉默无语,薛王丛徐眯着细目,目光依然聚焦在江采苹此刻堪称倾世的皙容上,语气中,则平添了分玩味,“此番下江南,本王确已早就有所耳闻,江家有女,实乃现今世上奇女子,今儿个,总算真格开了眼界。小娘子不单才貌生的双全,就连这张嘴巴,长的亦切不饶人呐。岂有闻曰,‘贪心既缘,利嘴斯凿’,如此利嘴,安焉有它好?”

据江采苹悉,薛王丛之言,应摘引自齐己的《啄木》,原文为:“啄木啄啄,鸣林响壑。贪心既缘,利嘴斯凿。有朽百尺,微虫斯宅。以啄去害,啄更弥剧。层崖豫章,耸干苍苍。无纵尔啄,摧我栋梁。”

显而易见,薛王丛此番言语,借虫讽人,语带双关,为此,江采苹反是不显山不露水,仅付之于一笑,权当无所谓了事。

反正,该说的话,其均已挑明,再多说,亦不见得有益,反而纯浪费口舌。再者,很多话,很多事,江采苹亦没理由太在乎薛王丛持何样态度,更无需与其多做甚解释。归根究底,其与薛王丛,本就属两条平行线的人,往昔如是,由今而后亦永远不可能产生所谓的交集。

“王妃慢点......小心路阶,天又黑,且下着雨,慢点,慢点了……”

“哎呀,今个怎地这生啰嗦?连个话均问不明白,临了也保不得,须是由吾亲自跑趟,还磨叽甚?仔细着点撑好伞便是,少言无用的......”

江采苹同薛王丛正半隐半遮于寿王府栽种于府邸中的团团花圃间,尚未来得及离开时刻,突闻从身后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颇显急促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且间或伴有不耐烦地啐叨音。

“王妃”……

忽闻这俩字眼,江采苹心神,猛地一震。

这时辰,出现于寿王府里的王妃,不出意外的话,毋庸置疑定然为寿王妃了。

如若果是寿王府,那岂不是——

杨氏,杨玉环!

也就是,继其之后,李隆基又纳入后.宫之中的另一位宠妃,亦即,杨贵妃……

史书有载,贵妃杨氏一入宫,玄宗即对其宠爱有加。为博这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美佳人一笑,这位大唐皇帝更是干尽了桩桩令后人喟叹不已的稀罕事儿,且由此始,玄宗的后.宫,纵然后.宫佳丽三千人,杨贵妃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呃~”脑海一时忆及过杂,心中不免搅扰得烦乱不堪,江采苹一不留神,脚踝就崴了下,全无防备之际,低呼着便磕跌在身畔的那洼小水坑上。

水坑虽小,不及个茶碗大小,但逢在雨天,本早已积聚了不少雨水。江采苹这一摔,登时砸溅起满坑的污浊之气。

薛王丛立足的位置,距离江采苹并不怎远,自然落得首当其冲结果,眨眼间,就被溅了一衣污渍。

“谁?何人在那边?”

而祸于江采苹这番横出状况,同样亦惊动了正行走于这块地角附近的旁人。

“出来!寿王妃在此,还不赶紧得快些出来?岂不知冲撞了王妃,依府规,须当请罚!”

单由这几句色厉内荏之声,便足以见晓,寿王妃身旁现下跟随着的这个女奴,当属牙尖嘴利者。

许是有些做贼心虚的缘故,给其一喝,江采苹呆坐于湿凉的地上,任凭从掩于身下的那洼小水坑中溢出的混杂了浓重泥土气息的浑浊雨水,沾染了脚上的翘头履,并一层层越发浸湿上裤管处的衣襟,一下子竟楞是支吾不出声来。

“究是何人,藏于暗处?快些出来!如若不然,奴可唤人了呀!”

眼见那女奴,质斥着就倍显小心翼翼地寻上前来,渐逼渐近,江采苹怔怔地仰着面,则愈为不知所措。适才,原也只有些微感觉被磕得有点发疼的膝盖,竟亦变得生疼麻木起来。

眼前的场景,不是其可以凭空想象出来的镜头,亦非其可作预见得到的一幕,江采苹根本不晓得,即便其想作答人家所发难的问话,又当如何回答方是为合宜。

打丢失了前世,掉入今世的轮回,江采苹睁眼苏醒的头日,便已然镜明,进宫实乃其命定之数,只是早晚之事,其也唯有应命而行。然而江采苹却委实未曾想过,在其尚未正式入宫之前,竟还与在迈入宫门之后的不久的将来里,自己必将应付的最厉害的一个角色,亦或者称之为,自己将于皇宫之中的最大的劲敌,那个煞富有别样色彩的情敌——杨玉环,尚有此一景。

且,事情是发生于,寿王府中……

难道说,这就是无巧不成书?

“是本王。”旁观着江采苹神韵间的细微变化,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薛王丛径自跨前一步,却是再度挡在了江采苹身前,面冲已是拐过花圃方位来的那名女奴,正色轻呵了嗓儿。

江采苹见状,失神之余,触及于目薛王丛近在咫尺挺直的背脊,心头则再番情不自禁遽跳了下。

再看那名女奴,乍见薛王丛现身,面有惊慌之色的同时,忙不迭止步揖礼:“奴不知是薛王在此,薛王恕罪!”

惶乱礼毕,这人亦未敢径自起身,只垂着头杵在那,再不敢靠前妄动妄言。

“娟美,究是何人?怎地回事?”

就在这时,却有人,在后问话了。且,伴着这席犹如一汪碧水般脆质的询话音,附夹有轻盈地脚步声,颇有节奏性的行来。

理不清何故,尽管还仅是只闻其声尚未见其人,江采苹切已对这言话者,蒂存有很深的排斥意。

兴许,这就是身为女人,与生俱来的嫉妒心理。实则亦原本就一直阴在心底,往日里,亦不是没有,只是未萌至发作时罢了。

复细瞅那名女奴,闻主人家问责,明显欲立马掉头,做以应禀,但碍于薛王丛在场,擅自动足前,免不了唯喏着抬目,挑着眼皮察言观色向薛王丛。但见薛王丛对此并未表予何态时,其再次朝薛王丛速揖了记虚礼,这才忙不迭低埋着头回身拉开小碎步,往来时方位急返去。

“回王妃,乃薛王……”

估摸这女奴亦被薛王丛骇得不轻,回头向主家回禀时,连音调均透有丝丝颤味。

江采苹却并未注意这点,眼下,其凝聚着全部的精气神,所在意的,实为那既已问话但却未露面之人的反应。

然,江采苹尚作备侧耳细听,却冷不防被薛王丛直接从地上拉拽起了身。这下,蓦地反倒被“提”得晕乎乎,稀里糊涂间就呶道:“作甚?嘶~”

话才咕哝出口,江采苹即刻就觉得,由脚踝处传来一股绞疼,顿时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薛王丛自是不难发现江采苹的异样,原是拉拽着江采苹的手臂,亦下意识即就换为搀扶状,加大了分臂力。否则,其稍一撒手,江采苹势必再回摔回地上,只怕比适才那一摔,更惨重。

“想必,是扭了脚了……”不沾地儿倒还好,落地之后,江采苹的右脚,愈发火辣辣直钻心痛,就差整条腿亦随之疼抽筋。

薛王丛原只作势,趁着那名女奴折回禀报的空当,将江采苹拽起身而已。一个女人家,就这样瘫倒在水坑里,任谁见了难保不动恻隐之心。更别提,江采苹刚才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倘给其他不知情者撞见,亦有损薛王丛面子。

未曾料之处则在于,江采苹竟扭伤脚,且起身之后连站也站不稳。无奈之下,薛王丛只好任由江采苹拖挂着其手臂。为了让江采苹可勉强撑稳身子,薛王丛几乎连其左半侧的臂膀,均被江采苹问也未问一声,就强占了去。

“你帮我接下,就简单的推拿下,就好……”反观江采苹,貌似却毫不自知,时下自个正偎身于一个异性的胸膛前,反而圈着薛王丛那条臂膀,弯下了腰身。

如此一来,薛王丛与江采苹,彼此接触得更为紧密。尤其是之于薛王丛而言,此时,甚至可以清醒的感触得到,江采苹腰身以上某部位,那一瞬间,正在传递给其的体温上所特具的热度;以及,轻而易举便可将,江采苹依靠于其怀中哈腰的刹那,所展现出的那段曼妙的身段,有多扰人,提笔勾勒成画。

薛王丛曾经断没少从万花丛中游过,亦鲜少有未能坐怀不乱之时,然眼下,仅是揽着江采苹,其竟已有些难以自持。

“玉环见过叔父,这厢有礼。”

未期,氛围微妙时分,一道轻柔的女声,却不适时插断进局。霎时就扰了薛王丛眼底正越积越浓炽的**。

与此同时,江采苹闻声,本打算蹲下身去的动作,倏忽亦僵硬住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