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王守仁、罗钦顺、王廷相这三位老人家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来回了几个回合了,曹牧文自是不知道具体第一次罗钦顺给王守仁去信是在什么时候,是在自己来到巡抚府担任侍从之前还是之后。他想到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就是身为锦衣卫的职责,起码上头还是给了他多多少少的任务,便是去监视王守仁每日的动向的,具体来讲便是看他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动作。这一点曹牧文还有他的上司们无须担心,王守仁可谓是忠心耿耿,对于大明王朝朱家的天下,还是他们自家人心怀不轨的更多,虽然王守仁、罗钦顺、王廷相,还有这个时代众多的学者大儒还有千千万万的书生,读书人,又有哪个是想自己去夺个天下,自己去当什么劳什子皇帝的。大家很朴素的,很真实的只是想“达济天下”,自此四字,如此而已,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曹牧文知道就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守仁他真实的想法,还有罗钦顺、王廷相以及可能存在的无数学识渊博的鸿儒们,他们的心中的那份期望不也是这一点嘛?无论多么深奥的知识,多么晦涩难懂的观点,还原到最简单,最原始的一点不就是这四个字嘛?条条大路通罗马,虽然有无数的思想,但是他们的发出点只有一个,目的地也只有一个,这便是天下百姓而已。

曹牧文看着王守仁,感觉他愈发的真实亲切了起来。“呵呵……”他清了清嗓子,想要借着刚刚罗钦顺、王廷相两人的事情发问,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王守仁这时候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王廷相王侍郎,虽然我与他的观点不同,但是对于这纷乱的时局还是有着共同的看法的。”王守仁轻声说道。

“怎么?”曹牧文问道。

“你自是不知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王侍郎的想法我也是知晓的,这也是没几天的事情了,其实我接到兵部来的命令,要我集结军队,整理军务练兵整兵,多少也有这位王廷相的原因。”

这么一说,自然引起了曹牧文的兴趣。王廷相是在去年就任南京兵部侍郎的,虽然南京六部的权利很小,大部分情况下没有什么权利,但是起码还有上奏本说话的权利,毕竟一个侍郎的职位,上奏疏到京师的兵部还是会有几分作用的。要是兵部本身就有如此的打算那就更有推波助澜之作用了。

念及此处,曹牧文便问道:“大人,卑职斗胆问一句,兵部下达命令让您在这里整兵练兵而没有派您立即前往一线去剿匪,这几个月来的林林总总发生的事情,多少都有王廷相王侍郎的作用?”

“哈哈,这倒没有。”王守仁说道:“要说全是其人一本奏疏所能达到如此作用,那可就太厉害了,但是他的的确确是给兵部上过一道褶子,这他也在与相辩论的书信中另外提起过。我早就知晓了。”王守仁沉声回到,一边说着,一边夹起菜来。

曹牧文明白了几分,看样子王守仁虽然和另外两人论战许久,但是高人终究是高人,就是骂街也是骂的有水平的,是骂出涵养的。王守仁看样子是在于另两位相互论战,实则也是如此,但是却不止如此。特别是王廷勋昂,他作为南京兵部侍郎,身居高位,虽然实权不大,但是“站得高,看得远”,毕竟身处两大官场之一的南京,又担着侍郎的官职,看事情自然有一份的高度,或许在某些局势上会有着王守仁不容易发觉的便利。还好,王廷相自然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均是大家,虽然观点不同,但丝毫不会妨碍大家相互欣赏,相互成为至交。虽然王守仁和他们是否如此曹牧文不知道,但是只从王守仁现在执行的事情来看,他们是达成一致了的。曹牧文沉思着。

“现在看起来江南多省发生了匪乱,一般人看着着实会觉得天下大乱了。其实这天下虽乱,还没有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要不然,也没有我们这些文人的活计了。”王守仁说着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曹牧文明白了,便开口问道:“看样子,大人还有王侍郎王大人早早在心中便谈及过这些事情了吧。而且,看起来您和他已经达成一致。”

“嗯,我与他起先也只是在相互论质问的书信内容中探讨过江南匪乱的缘由,没想愈谈愈深,愈谈就愈加的深入,谈着谈着,这倒占了书信内容的大本了。而且……”王守仁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碗来,并且示意对面的曹牧文也一同吃,不要拘束,。后者点了点头,也不再有丝毫的拘束。曹牧文拔了几口饭后,在王守仁继续说起之前先问道:“看样子,大人和他就现在数省的匪乱不但探讨许多,而且已经有了些对策了?”

“其实所谓的对策二字,从来都没有过。”王守仁沉思到,“若是知道‘*’四个字,就不会有现在的匪乱,这便是最好的对策,就是不让匪乱发生。”

“可是已经发生了。虽然难以让人承认,但是自古以来就是有些个狗官压榨百姓,外加横行乡里。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历朝历代均有,又有什么办法?正所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曹牧文一时间心直口快,便脱口而出。话一说出来,便立即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了。

王守仁听了却没有不悦,自是笑了笑,便说道:“没什么打紧了,我小的时候也是如此。我还专门问过我的父亲,为什么总会些农门不好好种地而去造反?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而造反?当时也真的年少无知。”王守仁有些自嘲的笑道。“其实人人年幼的时候都是如此,年少轻狂一些也是好的,免得人到老了会后悔自己年轻时候畏首畏尾。没什么打紧的,家父当时也没有给我什么回答,便是轻抚我的头笑笑,说‘以后你便会明白了。’”

曹牧文听了也是好笑,这位王华王老爷子也真是和中国所有的父母一样,来一句“以后就会明白了”来搪塞,曹牧文小的时候也是如此,谁没问过些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当时要回答真的有些困难,其实一些事情不消说得。只待得孩子长大了,无须解释便可明了了。

王守仁接着道:“贪官就像‘均贫富’一样,都知道这东西不好,总会幻想若是天下没有贪官该有多好。百姓人人有其田,人人丰衣足食,谁还会造反呢?其实呢?历朝历*宗之时大都如此,但是时间一久种种弊病便会出现。贪官只是其中一例而已,只不过看起来最为棘手,最为重要。贪官不可能没有,便如同‘均贫富’一样。”王守仁说着说着,语气便变得有些重了,看起来是入了神。曹牧文从一边听得真切,也看的清楚,知道自己不便去打断他,并且也很感兴趣,好像连自己都许久没有感觉到的激情上涌,便也听着王守仁说话。

“‘均贫富’三个字,写来不过二十几划,写来简单,读来轻松,看起来也让人倍感神往。但是……哼哼。”王守仁突然间轻声笑了起来,语气间有丝丝不以为然。曹牧文自然也是明白的,所谓“均贫富”真的是中国数千年来大多数人的一种不切实际的梦想,而且这种梦想延绵不绝,不但明朝有,几百年后的时代里也是如此,甚至愈演愈烈,两厢一比,前者实则小巫见大巫了。要说“均”着一个字,又有哪个时代能比得上那个“伟大”的时代。但是这个真的可能吗?可行吗?我们,正因为是人,所以“均贫富”一直是我们难以忘却的梦想。也正因为这是梦想,所以它永远不可能实现。曹牧文一直有这样一种想法,就好像美国开国元勋那句经典诠释法律的话:“若是人人都是天使,那便不需要法律了,若是人人都能直觉遵守法律,那便不需要应运法律而出现的政府了。”但是人毕竟是人,人不是天使,更不是人,所以“均贫富”永远不可能实现。若是真的有一天实现,那么我们就不再是“人”,不是“天使”就是“魔鬼”了。

王守仁又自斟了酒一杯,说道:“虽然‘均贫富’不可能,但是安居乐业却是必须的。但是历朝历代的旧事,总是亦如往常的重演着。起先的安居乐业很快就化为镜花水月。百姓们没有了田地,看天吃饭的人就没有了‘天’,也没有了‘地’,等待他们的或许会有朝廷的救济。但是此时,之前所论及的某些贪赃枉法之辈便会出现,断掉百姓们最后的活了,如此一来,纵然是谁,都不得不为了自己的活路而考虑那最下策的下策了。”王守仁一边说着,语气越来越沉重,也越加的低沉。

“唉……”曹牧文也很合适宜长叹一口气,“正所谓‘官是狗官,民事刁民’。既然当官的已经是狗官,就让民也去刁吧,甚至是做个‘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