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大半官员千金都已各展才艺,陈芷萱方才以千呼万唤之姿翩然走入场中,先是向帝后方向盈盈下拜施礼,而后才稳步到安置在一株荼蘼花旁的瑶琴前。

难怪陈芷萱适才好似予了极大恩典般,说要将自己的琴借予即墨贞用,此刻架在花树间的瑶琴竟是以极为稀有的赤山朱玉打造而成,光滑琴身更是雕成了栩栩如生的凤尾状,而琴音更是清悦绝妙。

但见那芊芊若白玉雕成般的十指缓缓下落,在纤细剔透的琴弦上略一拨动,若冽冽春雨飘然坠落水面,又似串串珍珠掉落玉盘般清亮悦耳,着实让人心驰神迷。待得陈芷萱素手若行云流水般挥洒起来,若九天飞虹般呈现出来的却是一曲缠绵悱恻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冷艳清高闻名的陈芷萱,除了拥有显赫家世与天姿国色的相貌以外,刻苦练就的琴棋书画之才更是其清高的资本。这一曲《越人歌》不仅弹奏出几许荡气回肠的深情哀怨,吟唱出口的歌声亦甚为动人,直将大半青年才俊的视线都牢牢吸引了去。

在唱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句时,陈芷萱的目光更是毫不避讳地落在了清远王身上,那手下半嗔半痴的悠扬琴曲与歌声,不禁愈加如泣如诉起来

。只可惜姬无邪却犹若毫无所觉般,竟悄然垂下视线,状似专心地品起杯中美酒来。

陈芷萱见状不禁又气又怨又恼,指下琴曲便微微乱了几拍,但却也算无伤大雅,毕竟在场大多数男子都已经被其风华所迷惑,又哪里还会在意那点细枝末节的小事?

于是一曲甫毕,席间便已欢声雷动,几位对陈国公府千金仰慕已久的官员甚至连手掌都拍得通红。

陈皇后自然也露出欣喜笑容,仿佛不曾注意到自家侄女向清远王暗送秋波被拒似的,也很是宽慰地拍了拍头,并与身旁的祈帝笑语了几句。

“陈国公家的嫡小姐,向来皆是最出众的,这芷萱倒当真颇有几分姐姐年轻时的风华,当真亦要嫁个堪与之匹配的才成。”

华贵妃笑若春风地看似在与陈皇后说话,但字里行间的深意却分明是在讲给祈帝听。

是了,老陈国公的女儿当初就是嫁给了当时尚为武帝四子的姬仁广,而后才成了太子妃乃至母仪天下的皇后。

原本单这样讲并没有什么过错,可华贵妃偏偏又提及陈芷萱迟迟悬而未决的婚事,未免就会让多疑的帝王联想到是否将这陈小姐嫁给哪个儿子,那位皇子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君主?

果然祈帝的脸色微微一变,陈皇后马上雍容随和地笑道:“妹妹莫要说笑了,芷萱虽向来心高气傲,但却是个真真没志气的,心心念念地只想得有情郎。否则又岂会将婚事拖到今日仍未有决断?说起来亦是我家哥哥太过娇宠她,乃至于无论何人上门求婚,只要这丫头不点头他便会给推了去。”

一位是执掌后宫凤印的皇后,一位是自身在四皇子府时便在与其争斗的华贵妃,两人自然都是极其聪明,亦都是极其了解皇帝的人,以至于唇枪舌剑间谁也讨不到太多好处去。

“虞爱卿,朕听闻你此次入京,家中嫡妹也跟了来,是否也曾到宴哪?”

周祈帝未再理会关于陈国公府千金婚配的问题,反倒侧仰又看向始终静候身旁的虞莫孤。

“承蒙陛下抬爱,舍妹今日亦有幸入宫飨宴。”虞莫孤含笑应道,“只是舍妹自幼在外调养身体,实在未曾受过什么才艺教化,只怕难以娱兴诸位

。”

不待祈帝说话,陈芷萱却大胆抢先道:“回禀陛下,臣女因为早些时候与虞妹妹一见如故,正巧拉了她过来同席而座,得知妹妹亦是琴曲功夫了得,不如便请虞妹妹亦借这玉琴抚上一曲吧。”

见祈帝已然点头,虞莫孤亦不好再为妹妹过分推脱,略显担忧地看了眼即墨贞后便退回原位。而他的神情举动尽数落入陈芷萱眼中,她不禁愈加确定那“虞莫独”当真才艺平平,这样便更能衬托出她适才琴曲的美妙。

“妹妹快来。”

陈芷萱很是热情地向即墨贞招了招手,眉目精致如画的面庞上也满是温柔笑意。

“臣女虞莫独参见皇上,愿吾皇千秋万岁。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早已听闻虞家小姐身世及与清远王种种传闻的众人,再加之又先入为主地瞧见虞莫孤的担忧,原以为这定是个或许美艳有余却少教养礼仪的粗野女子。

却不想眼见即墨贞步履轻盈地走到场中,竟连宽大的裙摆都未曾波动微乱,礼仪进退间更是可谓仪态万芳。再加上她容貌虽妖娆清媚至极,气质却甚为高贵雍容,甚至将一旁的陈国公府千金都生生比了下去,着实让那些认定了她难登大雅之堂的人惊得瞠目结舌。

“你便是虞家小姐?倒当真生得倾国倾城,难道虞学士如此珍爱,深藏了这么多年。”

见有人见风头正劲的陈国公千金比下去,华贵妃自然慵懒大好,狭长凤目在即墨贞身上打量一番,露出几许拉拢之意来。

“正如陛下先前所说,今日百花宴只为君臣同乐,你亦不必太过紧张,只要尽心弹奏一曲便好。”

华贵妃如此说,显然是在帮着虞氏,这样即便即墨贞稍后所弹琴曲不甚理想,他人便也再难说些什么。

“是,多谢娘娘。”即墨贞又向华贵妃福了福身,“臣女的确未曾学过什么正经古曲,但在海外天丝岛上倒是听到过不少流传在四海间的无名杂曲,想来其中一首《朝凤》倒颇适合敬献给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

有九五之尊在上,这虞家小姐竟然偏偏只说此曲献给两位娘娘,别说席间众人一个个面露疑惑,就连向来习惯了被众星捧月后首次被忽略的周祈帝,面上都露出几许诧异来,唯独虞莫孤唇畔悄然扬起抹兴味浅笑

在座众人竟集体安静下来,即墨贞从容走到朱玉瑶琴前落座,面容恬淡气度空远,好像周围的一切已消失,只余一片远山近水、鸟语花香。

十指轻动间,由指尖最先响起的灵动泛音,让聆听者霎时仿佛看到潺潺流水凭空流淌,从清澈细水泊泊到万流奔腾,竟瞬息间便洋洋洒洒汇为汪洋大海。而旋律陡转,画面便又延展幻化成云雾缭绕的山巅顶峰,云海飘忽中仍可见山涧溪水淙淙清流,场面浩大却又不失细致。

即墨贞虽仅是埋首抚琴并未歌唱,但众人却仿佛听见了绝妙歌声正在耳畔回旋,其韵悠扬若行云流水,其声清脆透亮若黄鹂出谷。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跌宕起伏间忽又透出凤鸣般的锐响,随即便是百鸟齐鸣般的澎湃壮观之音。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琴曲带来的幻境中难以自拔时,忽然听得一声惊呼:“竟然当真是百鸟朝凤!”

恰在此时即墨贞的琴曲也在又一道极致泛间勾勒出的凤鸣声中终结,如梦初醒的众人眼前的山水广阔才消失,却又被眼前更像幻境的景象所震慑。

但见原本天空高远的花园里,竟骤然聚集数百只花色种类各异的飞鸟,有寻常可见的麻雀、燕子、黄鹂,亦有被精心养在深宫里的珍奇雀鸟、鹦鹉,甚至还有几只仙鹤、天鹅。原来他们适才听闻的百鸟齐鸣,竟然是真真切切的百鸟所啼之声,而非琴曲所成。

直至清远王当先拍起手来,剩余众人方才后知后觉地发出赞叹之声。

竟然当真能凭琴曲唤来百鸟朝凤,别说席间从臣子千金们未曾见过这般景象,便是见多识广的诸位皇子乃至高高在上的周祈帝,也从未亲眼过此情此景。

这便也难怪清远王姬无邪看向即墨贞的目光会变得愈加炽热如火;难怪陈芷萱早已僵了笑意的脸上会笼罩寒霜重重;难怪原本对普通官家小姐不屑一顾的魏王姬无邪、甚至是长曜王姬无忌的目光,皆深邃幽暗地凝在了那张妖娆神秘的清媚娇颜上。

原来,这才是所谓的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