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渐渐西斜阳光多了丝橘红,斜斜洒落在一身素白银纹绣的百蝶度花裙上,耀出点点金光,直衬得她那如雪肌肤似被拢了层柔光般,直看得人不忍移目。

“好!好一曲《朝凤》,好一幕百鸟齐鸣之景!”

待众臣子们的赞叹声渐渐落下去后,周祈帝方才拊掌高声称赞道,幽深若海的双目更是大放异彩。

就连最与之相伴最久的陈皇后见此都不禁心头微凛,她都快记不清有多久未曾见过陛下如此开怀的模样了,看来这虞家之人果然非同凡响啊,一个刚刚入朝为官的虞莫孤便已深得皇宠,如今这一鸣惊人的虞莫独只怕要更得圣恩……

“今日表演中朕最中意此曲,说吧,你是想要朕为你指一门婚事,还是想要其他封赏?”

而现实亦如陈皇后所料,虽历来在宴会上亦有未出阁的小姐因才艺或其他表现,讨得皇帝欢心而被封赏赐婚的。但祈帝却是破天荒地首次提出任由臣女索要封赏的,以至于男女席位间皆发出阵阵难以置信地惊讶的抽气声,许多官家千金们更是嫉妒得双目通红几欲喷出火来似的。

“多谢皇上厚爱,但臣女离家多年才刚刚得与兄长团聚,着实不想过早嫁人。”

即墨贞依礼跪地叩谢皇恩,只是婉言谢绝了赐婚一途,并未当真开口索要封赏,至于接下来皇上要赐何封赏便听凭圣意了。

听虞家小姐如此回答,姬无为望向她的目光不禁双深浓几分——好一个聪慧女子!

她若是当真听信祈帝的话讨要封赏,必然会坏了因那一曲《朝凤》而留下的良好印象,反倒让人觉得此女空有才华却不识君臣礼道。而如今她将封赏之事重又交回给祈帝定夺,则恰恰体现出她的识情礼、知进退,只会让祈帝对她更加青睐荣宠。

“不错,不愧是虞爱卿的嫡妹,不仅惊才绝艳且知书达礼,深得朕心啊!既然你如此守孝道不想过早出嫁,那么朕便封你为御音司主,赐自由出入禁宫金牌,随时可入宫与朕及众嫔妃赏音论韵。”

祈帝金口一开登时又是满场哗然,这御音司主虽只是个闲职,但官阶却是真真的正三品之尊,如此一来这身为妹妹的,竟然是比那身为从四品的其兄长还要高上一级有余

然而即墨贞虽露出欣喜笑容,眼底却仍是一片沉寂清冷,毫无大喜过旺的失态或激动之太。但见她再次端庄从容地叩首谢恩,仪态礼法丝毫不乱,尽显大家风范。

她那因伏身磕头而倍显欣长的纤细脖颈,被晚霞绮彩映得犹如白玉雕成般光华柔和,皓洁无暇得不染纤尘。

尽管始终低着头,即墨贞却很清楚有多少熟悉或陌生的视线,齐齐落到了自己身上。那其中有探询猜疑、有嫉妒如火、有缱绻痴缠亦有更多复杂难辨的情绪,但有一道源自角落暗影中的投过来的专注视线,却让她有些疑惑不解。

但待得即墨贞得空循着那道视线望去时,却只看到一抹似乎沾染着血渍污垢的灰色衣角,而在这瞬间让她直觉想起的,竟是初入未央宫时见过的那个异常漂亮的少年……

“恭喜妹妹晋为御音司主,这可是本朝头一份儿呢。”

陈芷萱当先亲热地上前来迎即墨贞,仿佛刚刚满目怨毒妒火的人并不是她。

“这还要多谢姐姐成全。”

即墨贞面上一派真诚,说出的话却是直刺人心,直刺得陈国公小姐脸上的虚伪面具,险些当场破裂。

原本并不受人重视的虞家小姐,瞬息间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会心生嫉恨的自然不止陈芷萱一人,但在场的大多皆是在官场上亦或是豪门后宅中久经历练的,又岂会连虚与委蛇之道都不懂?自然各家千金又皆是番热络恭祝之辞,更有甚者已然摆明刻意要讨好这位皇上面前的新晋红人,争相要请她去各自的席位落座。

不过最终从陈芷萱手中抢去虞家小姐的,却是高座在宗亲女眷席上的魏王妃公冶雁云,但见亲热地她拉着即墨贞的手同座席前,满面皆是春风化雨般的柔和笑意,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姐妹般亲近。

陈芷萱见状只是面沉如水地冷哼一声,举起酒杯便急饮了一口,苍白的面色顿时被百花酿的醇浓微微染上层嫣红色泽。

随着天色渐暗,周祈帝与陈皇后当先离席,不久华贵妃亦寻个借口回宫,这偌大未央宫中的百花宴,便重又活络轻松起来

起初只是东西两席间的男、女宾客各自走动,与相熟的同僚或官家小姐们寒暄,后来便见些有了心仪对象的青年官员,开始前往对面女宾席。

即墨贞本不喜欢这种应酬,却无奈始终被公冶雁云拉着难以脱身,面上虽仍支着不冷不热的微笑,心里的厌恶却早已到达顶点,眼见着对面一道紫色身影正渐渐靠近,便起身道:“请王妃恕罪,莫独有些不胜酒力,想去花园清静处透透气。”

言罢亦不给魏王妃再过多拘留的机会,带着染菊便快步离开。

就当她是在逃避吧,至少今日她还不想与那人直面。然而在走上花树相携的碎石小路后,越是远离那已然掌起宫灯的喧嚣百花宴席,她越是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的灼热跟随,心知已然避无可避。

“虞小姐,不喜欢热闹么?”

果不其然,即墨贞才刚刚佯装想要回返转身,便正撞见始终跟在身后的魏王姬无为。

“民女参见魏王。”

虽然祈帝已经当众封即墨贞为正三品御音司主,但尚未被正式册封,因而她便仍以“民女”自称。

“不知虞小姐,是在何处学得这以琴曲召唤来百鸟的本事?”

以魏王姬无为的见识,自然不会相信仅仅是因那首名为《朝凤》的曲子,便当真能唤来百鸟,他倒是曾听闻过南疆秘族中有人懂得以音律驭兽之术,因而想来这百鸟朝凤定然亦与此脱不开干系。

“此曲乃是民女在天丝岛上时,与一位来自南疆的师傅所学,至于缘何能引来百鸟,民发便当真不知内情了。”

即墨贞此言半真半假,既解了姬无为心中疑窦,又撇清了自己与南疆的关系。

只是她始终垂首敛眸地将视线落在他腰间玉佩之上,并非是不敢看他那张慑人心魄的坚毅俊颜,而是怕自己掩不住深恶痛绝之情,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原来如此,本王还道虞小姐在南海天丝岛休养期间,还曾去南疆游览过

。世人皆知那地方遍地毒虫,当真危险得紧,以虞小姐这般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还是离那种地方越远越好。”

姬无谓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娇小少女,竟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过去他对其他女子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得让他有些微微心慌。

他曾听人说过,只有遇到那个宿命中的人时,才会对个陌生人有那种似曾相识般的感觉。

曾经他对这番话不屑一顾,因为在他心中只有不断的往上爬,成为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时,才能够拥有想要的一切。否则,就只能在泥泞里挣扎,做个没有人会去理会的蝼蚁。就像他那个早逝的母妃,本就出身卑微又不懂使用手段为自己筹谋争取,所以就注定只能成为别人的牺牲品!

可是,面前这个少女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注意,她虽然外表看上去那般恭敬守礼,可他分明看出她眼底的冷凝淡漠,犹如一潭凉薄死水,哪怕是面对祈帝的圣恩封赏时,亦不见有半点波澜。

这位虞家小姐,绝对不会像外表看起来那般简单!

“是啊,若非逼不得已,又有什么人会甘愿去那种险山恶水中受苦呢?”

听姬无为提起南疆,即墨贞紧握成拳的双手中泛起阵阵湿意,竟是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里,方才隐忍住没有暴怒地向他质问。

但须臾她便又冷静下来,毕竟她受尽苦难地重新回到这里,重新站在他面前,为的可不是仅仅质问一句:你为何负我?!已然可谓死过一次的她,早已不再需要他的解释,她要的只是复仇,只是让害了她的所有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而这其中,他自然便是首当其冲,将会付出最为惨痛代价的那个。

“你……”

机敏如姬无为,隐约听出这新晋的御音司主似乎话中有话,只是不待他追问,便被人打断了两人谈话。

“莫独,原来你到这里来躲清静了,害得我好找。”

但见融融月色下,一个逆着百花宴方向华丽光彩的修长身影阔步而来,衣袂飘飘直若谪仙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