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即墨贞所预料的,翌日清早便有各方贺礼如流水般地送到虞府,皆是为恭贺虞莫独晋为御音司主。

别说虞莫孤本就刚刚入朝为官不过数日,根本没几位相熟的官员,即便是已然在京为官的人升迁,也未必会收到如此多的贺礼,更何况其中还包含诸位亲王甚至后宫妃嫔在内。

单单仅是个正三品的闲职女官,即便其兄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若非看在祈帝圣恩荣宠的份上,又有几人会去在意这早已沉寂多年的虞氏后人?

虞莫孤早早便已入宫上朝,通常下朝后还要被祈帝叫去盘桓些时候,所以收贺礼、入库之类的事情便全落在了即墨贞身上。不过她亦只需匆匆过个目便可,具体的事自然有下人们去打理。

“小姐,魏王府除了贺礼,还送来了一张请柬

。”

流碧主要负责指挥奴仆们清点礼单内容,同时报给即墨贞听再行入库,各家来送礼的人也大半都是由她接待,如魏王府这般重要权贵派来的送礼者,则是会交由侯总管亲自打赏了再送出去。

“这魏王妃的动作还真是快,依然是那么大度的大家闺秀风范呢。”

对于即墨贞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流碧与身边的染菊都略显不解,却又都不敢去问。

此刻,一身柔软绣衫罗裙的即墨贞,正姿态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在阳光下光洁如玉的指尖缓缓打开那精致请柬,属于魏王妃公冶雁鸾的隽永秀丽的字迹顿时跃然纸上,措辞一如她平时给人的印象般温婉谦和又不失雍容贵气。

“小姐,你要去赴约么?昨晚那位魏王可是对你……”

染菊看了看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奴仆们,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连她都看出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定然与魏王有关,她家小姐那般聪明剔透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去,自然要去。既然魏王如此盛情费心,而魏王妃又如此大度开明,我以怎么好驳了人家的好意呢?”

即墨贞合上请柬递回给流碧,遥遥望着正被一丫鬟小心抱在怀中的翠玉白菜,眼瞳微微一缩,随后嘴角扬起抹冰丝般的弧度。

那翠玉白菜以一块半白半绿的玉石为原材,充分利用其自然色泽分布,精雕细琢成一棵脉络分明、鲜活欲滴的白菜。而在浑然天成的翠绿叶片上,甚至还刻画着一只蝗虫与一只螽斯,栩栩如生甚是精巧可爱。

在魏国乃至整个东蒙大陆上,白菜皆是寓意清白,昆虫则象征多产。因而女子嫁妆中大多都会有一棵雕有昆虫的翠玉白菜,以白菜象征新嫁娘的纯洁,而以昆虫来祝祷多子多孙。而魏王妃送来的这棵,无论玉料、雕工还是色泽都为罕见上品的翠玉白菜,分明是当年魏文帝为惟公主所精心准备的嫁妆之一!

好一个魏王妃,好一个公冶雁鸾,竟然连她的嫁妆都拿来送人了。

“流碧,陈国公府是不是也送来了请柬?”

沉默半晌的即墨贞突然开口,声音又寒冽如冰,使得流碧怔愣半晌方才低低地应了声“是”

“好,很好。等会儿忙完这些东西,你便着人分别去回复陈国公府与魏王府,如此盛情我自不会相负。”

言罢,即墨贞便倚着美人榻缓缓阖上双眼,仿佛是倦了正在小憩。流碧见状便也未再多问,可是再一细看陈国公府与魏王府送来的请柬,竟然是约在了同一日。

“可是小姐,这两张帖子的时间……”

流碧的疑问才刚吐出口,便被染菊示意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再看向依然阖目不动犹如未闻的即墨贞,即便仍满心疑惑却还是乖乖地闭了嘴。

到得相邀之日,为表诚意,陈国公府早早便派了马车来接即墨贞,而不多时魏王府的马车亦抵达虞府大门前。

而此时的即墨贞却正慢悠悠地挑选着衣裙首饰等物,而后再让染菊为之更衣绾发,黑瀑布般的三千青丝被梳得顺滑无匹。由于“虞莫独”尚未行及笄之礼,所以便不能将长发全部挽起成髻,大半披散在身后与前襟上,将她那凝脂般的雪肌衬得愈加净白无暇。

“小姐,魏王府与陈国公府派来的马车都已候在大门外,不知小姐……”

知秋站在门口,神色中略有一丝焦急。

毕竟无论是魏王府还是陈国公府皆是他们现在的主子得罪不起的人物,而她家小姐却只有一位,总不能分身两家都去吧?

“哦?竟然都派了马车来接么?哎,当那还是让人为难,我原想着哪家来接便去哪家的,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嘴上虽如此说着,但即墨贞脸上的表情却依波澜不惊地然淡笑如初,甚至还不紧不慢地与染菊探讨起来,是带红玛瑙首饰还是珍珠首饰好。

别说知秋在旁看着心急,流碧又何尝不是一头雾水地摸不着头脑,完全看不出她家小姐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难不成蛊王是有意送个脑子不清楚的来,是存心想来害他们家公子的么?

“小姐,你今天这身百褶如意月裙,依奴婢看还是配珍珠项链的好,能将小姐的肤色衬得更加柔美动人

。”

染菊却对自家主子极有信心,心知主子不喜欢魏王府,以至于厌屋及乌地也不喜欢他们送来的东西,便极力推荐起清远王送来的那套珍珠首饰。果然,即墨贞最终亦是选了那套颗颗圆润、光华柔美的极品珍珠首饰。

待得即墨贞穿戴整齐,在三个丫鬟的簇拥下走出虞府时,守在大门外的两架豪华马车已然等待多时,跟车来的小厮竟齐齐上前施礼。

“哟,这可怎生是好啊,怎地魏王府与陈国公府都派了车来接?”

身为贴身侍女的染菊,满面惊讶地待自家小姐问出心中疑问。

“虞小姐,可是我陈国公府的马车先到的。”

陈国公府派来的小厮倒是生得十分机灵,想来是没少为主子办事,而这虞府小姐则是他接请接过的官职最低的一个。不过如今朝野内外皆知祈帝对虞氏兄妹荣宠至极,他这身为小厮的耳目亦很灵通,所以丝毫没有显露平日狗仗人势的张扬,很是谨慎守礼的模样。

“那又如何,我魏王府可是早在几日前就已经下了贴子的。”

若说那陈国公府小厮生得机灵,那魏王府跟车而来的小厮则可谓漂亮得有些不像话了,唇红齿白得竟连周围一干女子都要自叹弗如,声音更是犹如珍珠落玉盘般清脆好听。

“司主大人,王妃已在府中设宴静候,请大人上车吧。”

即墨贞循声望去,竟觉得魏王府这眉目清越深刻的少年颇有些眼熟,只是一时见却又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陈国公府小厮一听对方称呼虞小姐“司主大人”,登时惊觉自己用错了称谓,直急得面色微红,“大人,我家小姐也已摆下宴席只待司主大人驾临,另外还请了清远王过府作客,请大人上我陈国公府的马车吧!”

“清远王?哼,清远王明明是我魏王府的座上宾,怎会又去了你陈国公府?”

魏王府小厮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自那琥珀般美眸中射出的冰冷目光,竟让对面那比他还要年长几岁的陈国公府小厮心头一阵惊跳

原来这两家不仅都对虞家小姐下了请柬,竟还都同时请了清远王过府,这出戏当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谁人不知魏王与清远王向来不和,魏王妃设宴又怎会请去清远王?”又惧又急之下,陈国公府的小厮登时有些口不择言,“我家小姐不仅请了清远王,还请了许多世家千金一并作陪,足见对司主大人何其看重!”

“一个小小的陈国公府的小奴才,竟然敢妄言皇家之事,编造清远王与魏王不和之谣言,你可知这足以治你灭族之罪?”

魏王府小厮此言一出,不仅吓傻了陈国公家的小厮,就连即墨贞都不禁对这少年又多看了一眼。

若是她身边亦有个如此伶俐的孩子帮衬着,那么日后办事必然会事半功倍!只可惜,他却是属于魏王府的……

不过,当年她怎地从未见过这少年,应该是她被弃后新招进府的吧?满打满算不过才短短三年时间,他这样一个孩子能爬到被派来接请贵客的差事,已然十分不易了。

“司主大人,请上车吧。”

趁着陈国公府小厮张口结舌时,魏王府小厮躬身上前,毕恭毕敬地邀请御音司主乘座那辆印有魏王府标记的马车。

即墨贞再度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这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分明就是数日前在未央宫门内被掌掴的那个狼狈小厮,只是当真他已被打得面目浮肿,才让她没能一眼认出来。

这样一个机敏伶俐的孩子,又必然对陈国公多少会有些怀恨在心,是否能够成为她可利用的一枚棋子呢?

“知秋,你待我去向陈小姐解释一下吧。”

在染菊与流碧两相搀扶着上车前,即墨贞方才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知秋。

“是,小姐。”

她曾经在陈国公府当职的事情并非什么秘密,因而知秋亦未露出什么惊讶表情,停下跟随的脚步颔首敛眸地恭送主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