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虽是将原本的六皇子府加盖、翻新过的,但由于曾经的不受重视,地点却终究比其他皇子的府邸要偏僻些

。不过经多年经营建设,这原本在洛城以南,重臣贵胄聚居之地显得过分冷清的魏王府,却成了最为闹中取静的风雅宝地。

乘着马车一路行来,即墨贞不得不感叹物逝人非之匆匆,她离开这里亦不过短短三年光景,待得终于旧地重游之时,触目所及竟已然皆是那般陌生的景物。

原本成片的杂乱树木,如今已然都被修整得井然有序,两边成排的垂柳夹道成荫,更是给这酷暑盛夏之时带来阵阵清爽。再行一段则是大片青翠欲滴的竹林,每每有风拂过便可闻空灵飘渺之音,若有似无地在林中回荡。

行至此处,即墨贞便知魏王府已然不远。

梅、兰、菊、竹,自古便被誉为四君子,分别代表着高洁、清逸、淡泊和气节的四种品格,而其中姬无为最欣赏的便是君子竹。

竹有千节,虽看似削瘦单薄却挺拔坚韧,任风雨呼啸却不折不污,即便历尽磨砺击打依然坚韧如初。竹之气节不畏寒暑傲视苍天,绿叶青枝节节向天,即便身朽节亦不残。他常说,君当如竹,坚韧不拔方显其气节。

是啊,他便是那若竹般坚韧的人,只是这君子二字她却不认为他堪当得。

待得马车停稳,即墨贞方才自纷繁思绪中回神,由染菊与流碧搀扶下下车后,那眉目如画的小厮已然垂首恭候在侧。

“你叫什么名字?”

借着碧涛竹海的背景相衬,即墨贞只觉得这站在阳光下的少年,愈发耀眼夺目,怎么看都不该屈居在任人驱使的卑贱小厮之位。

“回大人,小的在府中叫安离。”

被买入魏王府后,方才被依例改名为安离的俊美少年,依然不敢抬头直视即墨贞,视线亦只敢落在她那泛着银色光芒的,如意月裙的细密褶皱上面。

“安离?”

即墨贞默念此名微微一怔,按理说富贵人家给买回来的奴仆改名并非什么稀奇事情,魏王府新一辈的奴仆亦都取了个祥瑞的“安”字,但以“离”字为名却未免有违吉祥瑞兆之意

。只是不待她多问,魏王府内恭候已久的大丫鬟,已然满面春风笑意地迎上前来。

“御音司主吉祥,王妃已然在内院等候多时,请大人随奴婢前往。”

说话间,大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安离退开,脚下却是不停地引领着即墨贞向魏王府内院走去。

魏王府前院除去魏王日常处理公务的书房及习武场,便是招待宾客、设宴所用厅堂,中段以重重回廊及假山、湖水、草木繁茂的花园相隔,后院则主要为众女眷住所,以及厨房、库房和奴仆所居的偏院。而魏王妃宴请御音司主的地点,便选在了后院的小花园中。

一路行来,即墨贞只觉得那一花一草都似曾相识,却又都已变得陌生而冰冷,似乎唯有园心湖中那片清雅菡萏依然如昨,可细看之下却亦然已非往昔模样。就连湖心那水榭亭台,都已是重新修整过的奢华精雅姿态,哪里还有曾经落魄之时的沉旧颓败?

虽已是盛夏之时,但魏王府后院内却因遍植草木而阴凉清爽,一株株开得正盛的荼蘼更是暗送幽香,随着暖风醺得人心旷神怡。

“可算把虞妹妹给盼来了。”

魏王妃突然如此热情地迎上前来,倒是让即墨贞不禁一怔,想起过去即便是她初入六皇子府时,亦未见公冶雁鸾这般满面春风地笑意过。

“参见魏王妃。”

即墨贞纵然心中在冷笑,面上却未显露出丝毫,谨守礼度地福了福身。

“虞妹妹勿需多礼,一路辛苦,快过来坐下歇歇。”

公冶雁鸾好不亲热地挽起即墨贞的手臂,走进已然备下精致茶点的遮阳凉棚中。

周国地处中原腹地之南,因而盛夏时节尤其炎热难耐,院落宽阔的大户人家通常都会在花园中搭设凉棚以供避暑之用。如此既可享室外通透风凉之惬意,又无须担忧毒日当头。而若魏王府这般豪门贵胄,还会心思巧妙地在凉棚四周堆好北地运载来的巨大冰块,微风拂过便会倍增凉爽之感。

凉棚中已到席的众女眷纷纷起身相迎,其中两名魏王侧妃潭氏与萧氏即墨贞是识得的,而且当年她在王府中被软禁时期,这两人还给了她不少“关照”,真真是让她想忘记亦不能

。而剩余几人则皆有些陌生,作妇人打扮的想来是姬无为新纳的侍妾,另外几名少女看样子应该是哪家的千金。

若说起潭、萧两氏,亦是位列周国十大家族的名门旺族,尽管潭惜柳与萧蔓都是族中庶出,却也代表着两大世家的关系,能纳得此二人为侧妃,足见魏王手段之厉害。

众人相互寒暄过后方才重新落座,被安排坐在即墨贞身旁的一名妇人,竟很是谨慎小心地接过婢女奉上的茶,亲自端到她面前,“这是王妃特意准备的御用贡茶,请司主大人品评。”

即墨贞这才多看了一眼身边这身着锦衣的女子,虽然打扮已是妇人模样,但分明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而且那相貌亦十分秀美,尤其那眉眼间的清丽神韵,竟让她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听闻虞妹妹甚爱品茗,这灵山银针产自我大周最为钟灵毓秀的灵山之上,茶香清远,味醇甘爽,芽头肥实,茸毫披露,色泽鲜亮。冲泡时芽尖直挺竖立,雀舌含珠,数起数落,堪为奇趣可观。”

公冶雁鸾边笑语晏晏地介绍着,边暗自留心观察即墨贞品茶时的细微表情变化,见她饮此御用贡茶竟那般淡然从容,好似整日都可喝到似的,不由暗暗心惊。

这极品灵山银针每年产量皆不过数十两而已,祈帝又甚爱此味,因而最终能分到这些天潢贵胄或肱股宠庞手上的,更是少之又少。如今朝野内外皆知祈帝甚为荣宠虞莫孤,如今看来果真不假,难怪王爷会嘱意她拉拢虞氏一脉。

“御品之茶自然非同凡响,魏王如今在朝中正当中天,亦只有在魏王府中能品得如此极品了。”

因魏文帝酷爱茶饮,因而即墨贞亦是自幼便浸在茶香之中,对这灵山银针自不会陌生,只是魏王妃却并不知这一重,才会以为是祈帝荣宠其兄才会赐了这极品御茶给他。

“司主大人不知,这茶可是您身边那位魏王新宠——凌妹妹亲自烹的,自然会愈加地香甜可口喽。想当初,我可是爱煞了这丫头烹的茶,只是如今却再难有此口福喽。”

杏目桃腮、艳若桃李的潭惜柳,手中轻摇着美人团扇,柔媚语调中难掩嘲讽鄙夷

“潭侧妃若是喜欢,奴婢……”

那凌氏闻言顿时一惊,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已然隐见泪光闪烁,却是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惜柳,幼蓉即便曾经是你院子里的丫鬟,如今成了王爷的侍妾便亦是位主子,你莫要再如此为难她了。”

公冶雁鸾适时出声警告,摆出副正室夫人的大度派头来,却是看得即墨贞心中蹿过阵阵冷笑。

原来这魏王新宠凌幼蓉曾是潭惜柳的丫鬟,想是不知怎么被姬无为看中便纳为侍妾,这便难怪这位本就尖酸刻薄的侧妃,会不分场合地明讽暗刺她的“不知羞耻”了。

这些原本与即墨贞已无什么关系,毕竟如今的她已然不是魏王侧妃,但瞥见凌氏那副有苦说不出的压抑郁结模样,却不由得心头微动。

此后,以公冶雁鸾为首的众女眷一同陪着即墨贞,边品茗赏花,边闲聊些京都内外近来发生的奇闻逸事。

主宾已到却仍迟迟不开席,显然是还在等什么重要人物的到场,而即墨贞不需多问,心中自然清楚他们在等的是何人。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便听几道仿佛还在议论朝政的男声,由远及近而来。

“参见魏王、清远王、虞学士。”

场中除了身有诰命,品阶高过翰林院侍读学士虞莫孤的几人,其余皆是齐齐向三位同行而来,翩翩风采各有千秋的男子福身施礼。

“哥哥怎么也来了?”

即墨贞见到虞莫孤露出微愕之情,但心中却并未觉得意外。

“正好今日与虞兄一同下朝,知道莫独来了六皇兄这里,便拉着他一同来看你了。”姬无邪很是殷勤地解释道,旁若无人般双眼晶亮地直直凝视着即墨贞,“莫独带着这套珍珠首饰,当真美得很。”

见清远王如此痴狂模样,魏王姬无为与虞莫孤脸色都微微变得有些难看,魏王妃见状赶忙以主人身份拉过即墨贞重新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