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贤妃将即墨贞的座位安排在了自己身旁左侧,右边坐的便是清远王。

即墨贞看了眼正对她灿然微笑的姬无邪,不禁想着他与虞莫孤的绝美凤目,显然都继承自南宫氏女子。借着饮茶的功夫她微微垂首敛眸,但见那清澄茶汤中隐隐倒遇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妖娆面容,一双眼角轻轻上挑的墨瞳半阖着。

身为惟公主时的即墨贞,天生圆圆的杏眼,但经过万毒谷底后,便成了略有上挑的形似凤目。看来蛊王从决定救她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到后面的一切安排了。

“虞司主,魏王府一事,本宫应当代辛夷好好谢谢你。”

待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后,南宫贤妃的眉目愈显温柔如水,亲热地拉过即墨贞的手来。

“娘娘言重了,下官亦是为了自保,毕竟若当真着了魏王的道,不仅害了清远王殿下,莫独的清白便也就此毁了。”

尽管贤妃面容亲和,即墨贞却仍谨守礼数,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丝毫未变。

“果然是个聪敏又知礼的好姑娘,难怪辛夷会对你如此上心。”看着即墨贞低垂的眉眼,南宫贤妃的目光骤然加深了几分,“若自你母亲那里算起来,你其实亦当唤我声姨母的。”

即墨贞仿佛未想到贤妃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般,愕然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瞳中似有雾气升腾。

“姐姐命苦,我又早早嫁给了皇上,害得你们兄妹半生凄苦。幸好老天有眼,让你们得以来到京畿,此后我这姨母便是你们的靠山。若是那魏王或是公冶家敢对你们不利,姨母定然全力护你们兄妹周全。”

南宫贤妃一席话说得甚是恳切,俨然此时此刻已然不再将自己当成四妃之首的娘娘,而是与他们虞氏兄妹的母亲,是至亲嫡姐妹的姨母。

“多谢娘娘……不,多谢姨母

。”即墨贞目中满满皆是感恩之情,可眼底深处却隐着波澜不惊的淡然,“但是,莫独知道在这后宫中亦不好过,若是有何需要我们兄妹的,但请姨母直言。我与哥哥如今身边已无至亲,唯今便只有姨母一人了。”

若当真是虞莫独身临此刻,相必定会为南宫贤妃此语大为感动,但即墨贞心智之冷静已然少有人及。她倒亦非完全不信南宫无暇的话,只是总觉得这过分示好背后,定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母亲,若是如此算来,莫独当唤我声表哥才是啊!”

姬无邪似是不甘被两人冷落,扬起最灿烂明媚的笑容,缠上去吵着让“表妹”唤一声表哥来听。

“莫独你看看,这都已经是弱冠之年的人了,竟然还这般孩子气地没个正经。看来,当真要给他娶个正妻来管管,方能真正成人。”

南宫贤妃一手拉着即墨贞,一手遥指着姬无邪,笑得凤目弯弯,冰肌雪染般的脸颊悄然浮上抹薄红,霎时耀得满室桃夭灼华。

“母亲,那你可就要为儿子好好劝劝你这外甥女才行了,她可是至今不肯许嫁于我呢。”眼看着终于说到正题,姬无邪当即直言不讳地直指向即墨贞,唇畔笑意隐隐多了丝狐狸般的狡黠,“您今日也见识到了,方今天下只怕除了莫独,再没哪个女子配得上您儿子了。”

此言一出,即墨贞与南宫贤妃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那是自然,我南宫家的女子向来皆非池中物,更何况莫独还是我家嫡姐的宝贝女儿,自然不是寻常女子比得了的。”

南宫贤妃目光若琉璃灯盏般迅速流转着,似有百样情绪同时掠过,最终却只余如罩烟云的笑意萦绕不散。

“姨母,你莫要听……辛夷表哥胡说,他只是觉得莫独颇有些‘好玩’,才会有如此想法。其实莫独心中明白得紧,表哥当娶的应是有助于他日后大业的女子,而非我这般毫无身家背景可以支持他的女子。”

就算南宫无暇表现得再如何亲和,即墨贞心中却始终清楚,自己这席话才是合了她心中所想。

清远王平日里虽看似随和,但自幼按自己想法成长惯了他,实则十分倔强

。对于不在意的事情他虽无心理会,但遇到在意的便会事在必行,是绝不容他人置喙的强硬性子。

因此,很是了解自家儿子的南宫贤妃,才会在知晓他要娶“虞莫独”时,尽管心中不愿却丝毫没有表露,反而是副全力支持的模样,甚至还亲自下帖请了即墨贞入宫。她原本还在苦思要如何暗示这外甥女,让她不要妄想贪图清远王正妃之位,她甚至已经准备好要许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不想,这外甥女竟是如此通透之人,不待她示意便已表明心迹。

“哎,果然是自家的孩子,当真是在为辛夷考虑啊。”

南宫贤妃悠悠长叹一声,明明是在与即墨贞说话,却将颇有深意的视线投给了清远王姬无邪。

“辛夷是个执拗性子,过去还从未见他说过喜欢上哪个女子,因而他即说了想娶你便定是真心地喜欢你。可是,他虽是我爱子,但莫独你又何尝不是我那苦命姐姐的爱女呢?所以,如果你当真不愿意,没我的允许,辛夷他亦绝不敢强娶了你。若是你亦喜欢他,只是不想阻碍了他的前程,姨母可为你作个主,至少成为他的侧妃,如何?”

果然,果然这才是南宫贤妃心中所想!

亲耳听到自己心中所料,即墨贞不禁泛起丝冷笑,面上却略显羞赧地摇了摇头,道:“清远王殿下那般人物,莫独自问是配不上的,因而亦从未想过能嫁入清远王府。若姨母当真不嫌,莫独日后私下里便只当殿下是至亲表哥相待,只盼能博得姨母与表哥的庇护。”

“母亲……莫独!”

姬无邪已然郁结得眉心打结,一时间却又不知当如何在母妃面前,将即墨贞已说出口的话扭转。

说到底,还是他太过心急,总以为南宫贤妃自幼便宠着他,任何事都顺着他、由着他,却不曾想她心中更看重的是他的未来。

就在此时,突然殿外响起内监的尖细唱喏之声:“华贵妃驾到!”

“她怎么来了?当真扫兴!”

南宫贤妃对这公冶绮岚的厌恶之情,倒表现得毫不掩饰,但依礼却不得不起身出门相迎那堂堂贵妃之尊

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长乐宫偏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压抑,宫女内监们在长廊处便已跪倒一片,显是对这位华贵妃都很是忌惮。

“哟,妹妹这里今天好生热闹啊。”

人未到声先起,头绾凌云髻饰以八尾凤钗血玛瑙流苏的华贵妃,拖曳着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裙翩翩而至,娇艳无方的面庞上满是雍容华丽的笑容,很是亲和地免了众人之礼。

“原来,御音司主今日竟是被贤妃妹妹请到长乐宫来了,那本宫此行倒当真有幸得紧呢。自从百花宴之后,虞司主便成了宫内外的当红之人,可不是谁想请就请得到的呢。”

华贵妃虽笑容明媚,但当视线落在即墨贞身上时,却隐隐多了丝毒蛇般的冰冷阴鸷,但这丝森寒不过须臾间便又消失无踪。

“承蒙各位娘娘抬爱,下官着实受之有愧。”

即墨贞只若不觉地说着寒暄客套话,心里却已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看来正如她事先所料,这趟受南宫贤妃所邀的禁宫之行,果然不会轻易收场。

“哟,清远王又入宫来看望你母妃啦?七殿下当真孝顺得紧,哪像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就算我着人去请他,十次里都有八次推脱政务繁忙。”

嘴上虽如此说着,但提起自家儿子,华贵妃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骄傲。

“长曜王深得皇上重用,自然政务繁忙得紧,哪里会像辛夷这般地轻闲无事?”

南宫贤妃则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姬无忌过去虽得祈帝重视,但自从姬无邪剿平东海贼乱,无论声势还是在宗室心中的地位,都已然突飞猛进得不输于长曜王。再加之祈帝向来便对他疼爱得紧,前途自然更为光明。

“妹妹说笑了,谁不知现在朝中最炙手可热的,除了虞家兄妹便是刚刚剿灭皓沙海盗大胜归来的清远王?只是皇上向来疼爱七殿下,不舍得让他太过操劳罢了。说到底,我家无忌终是个劳碌命。”

华贵妃笑容深晦地继续与南宫贤妃寒暄着,但眼角余光却不时便扫向静静陪在一旁的即墨贞,亦不知心中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