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难决之际,萧葭终忍不住偷偷看向华贵妃,瞥见她略带警告的眼底寒芒如冰,心中顿时一派森冷。

“回禀皇上、贵妃娘娘、贤妃娘娘、清远王殿下还有虞大人,这剩余的玉酥糕中确亦含有青石散,尽管其量甚微,却已然足以致命。至于适才贵妃娘娘所食用过那枚,为何无恙,下官便无从知晓了。”

萧葭百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按原本的计划回禀,但结果如何却已然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看来贵妃娘娘还真是福大命大得很,同样皆是被投了青石散的玉酥糕,春桃随便偷只一小块残渣,便落得个七窍流血而亡的下场,但贵妃娘娘可是用下整整一块的糕点,竟仍能安然无恙。”

说到这里,即墨贞故意顿了顿,望着面色微白的公冶绮岚冷笑了一声。

“若以此理推论,那本应误食毒高而亡的人,应是我虞莫独。但小女子不过只是个三品闲官,入京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过月余光景,自问并未得罪过什么人,与贤妃娘娘更是神交已久,着实想不通有谁会狠毒到如此费尽心机地夺我性命。”

即墨贞眉心轻蹙地露出哀戚之色,本就一张妖娆清媚的惑人娇颜,再摆出如此姿态,愈加让人心生怜惜。

“是啊,亦不知是谁如此阴险狠毒,竟然敢在我长乐宫中毒害虞司主,这岂不亦是要构陷我担上这罪名吗?而我与虞司主今日方才得见一面,且不说感情如何,哪有初见便要人命的道理?皇上,别人或许不知,但您应是知道的,若是自南宫家论起来的话,虞学士与虞司主兄妹二人,可是都要叫我声姨母的呢

。”

南宫贤妃偏偏选在这时说出这件辛秘之事,除了是要打华贵妃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更是在有意勾起祈帝心中一些隐秘旧事。过去她亦曾数次涉险,每每生死难关时,只要她提及旧事,均能奇迹般地博得祈帝偏爱。

尽管每每此刻,南宫无暇心中便会酸涩难当,但为了在这吃人的深宫中自保,亦只得一次又一次,将自己心头结疤的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

她是真心爱恋着他的呀,可是在他心中,她始终都只是个可悲的替身而已吧?

“姨母?”

还未及祈帝回应,华贵妃已然忍不住发出惊叹来,她若是知道南宫氏与虞氏之间竟还有这层关系,断不会如此设计今日之事。

由于当年南宫无双是与虞致远偷偷私奔的,此后直至香消玉殒之年亦未再回过江南,而南宫家主更是深以此事为耻,亦便严禁此事外传,早在她离家时便对外声称,南宫家大小姐已然突发疾病而逝。

因而,除了少数当事之人,外人皆不知晓南宫世族与虞家还有这么一重关系。即便势大如公冶世家,终究亦难将各大氏族间的秘事都全部掌握,尤其这虞氏还是已失势多年的落寞之家,早已无人再会浪费精力去关注他们那无足轻重的“家事”。

无奈百密一疏的公冶绮岚直仇恨得咬碎银牙,心知今日这场酝酿已久的筹谋大事已去,除了对总是能得祈帝垂怜的南宫贤妃愈加恨之入骨,更是深深记恨上了先前被她小看了的“虞莫独”。

不过得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倒也好,此后便不必再费心猜疑,那魏王亦不必再坚持要与清远王争抢此人了,因为人家早就已然是一家人了!任你再如何使尽手段去争取,又有何用?

“是啊,此事当真蹊跷,贤爱妃自然不会无故毒害自家外甥女,而这华贵妃用过的玉酥糕里,竟然会验出毒物,便更加匪夷所思。萧御医,你要如何解释此事?”

祈帝深深看了眼华贵妃后,倏地将矛头指向瑟缩在旁的萧葭,显然已决定今日之事要如何了结。

而已在深宫中沉伏数载的萧葭,亦瞬息便明白过来,纵然心头不甘、惶恐、怨怼、仇恨、痛苦等等情绪集结,却终究不得不面对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纵然他将此事真相公诸于众又如何,以公冶家今时今日的地位,祈帝自不会轻易去却华贵妃,他的冲动之举亦只会连累整个萧氏都得罪了公冶氏,不仅不会改变眼前的情势,还会带来无穷后患。

罢罢罢,要怪只能怪他没生在大氏大族之家,要怪只能怪他当初错选了公冶绮岚投靠,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的手段不够厉害……

“皇上恕罪,微臣……实是微臣一时糊涂,只因贪恋虞司主美貌而不得,便起了愤恨加害之心。今日之事,皆是微臣一人所为,还望皇上念在微臣向来衷心,又皆因痴心执念过甚才会犯下如此大错的情势,法外开恩。”

萧葭掩在官服宽袖下的双手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细若丝线般的血顺着掌纹缓缓滑落。

他虽只是个庶出子,却自幼心高气傲很是野心勃勃,因此他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上御医之位,又一步步成为华贵妃身边的得力强助。可是无论他如何拼搏,却终究拼不过天定的宿命,逃不脱人微势单的命运。

若他是萧家那位正统嫡子,无论祈帝还是华贵妃都不会轻易便牺牲掉他的,毕竟萧氏虽不及陈氏、公冶氏等大族,却亦是周国堂堂十大家族之一。只因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出,即便再如何有才华又如何?到得紧要关头时,终究只是个可以随意弃之的棋子,而他自己甚至都不能为自己的性命做最后的拼搏。

或者应该说,他终究还不够自私、不够狠心,所以宁愿自己背负下所有罪名,亦不肯拿整个家族的安危去冒险。而即便他选择冒险,又真的能够改变什么吗?祈帝摆明了就是想寻个人承担此事,以做个了结而已,又何曾想过去深究出真正的罪魁祸首?

不,应该说,祈帝心如明镜地知道,今日之事必然是华贵妃所为,但他现在却不能动她分毫。因为公冶绮岚看上去,虽仅是他皇宫中已然年少风华不再的妃子而已,但实则其背后却是整个公冶世家。

无论是在这些所谓的皇族天家还是豪门世家之中,真相与所谓公理向来皆不是最重要的,唯有利益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只要这个人还有利用价值,即便犯了大错亦可轻易饶恕,而若是个无用之人的话,便注定只能成为替罪羊。

而他萧葭,今日便成了那只已然失去利用价值的替罪羊……

“爱妃,今日的事即是出在你宫里的,便由你来发落这罪臣吧

!”

眼见萧御医乖乖俯首认罪,祈帝原本冷硬的面孔顿时柔和了几分,伸手示意南宫贤妃上前到身边落座,继而才转头向仍站在下面的公冶绮岚道:“至于华贵妃嘛,朕听闻你最近似乎身子不大好,之后一个月便别再随便离开蕴秀宫了,好好调养上一阵子再说吧。”

祈帝此举无疑是在警告华贵妃,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次的玉酥糕投毒之事是她所为,而这变相禁足一月的惩罚,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

“臣妾多谢皇上体恤,这便告退了。”

华贵妃纵然愤恨得浑身微微发抖,却仍要撑着张艳丽华美的灿烂笑靥,娇柔媚惑地向祈帝施礼拜别后,才由女官虚扶着离开长乐宫偏殿。

然而,心有不甘的又何止是她公冶绮岚?

南宫无暇眼看着祈帝姬仁广,明明已然洞悉此番阴谋,却仅是找了小小的萧御医来做替罪羊,如过去每一次般轻易放过了罪魁祸首的华贵妃,这让她如何不气?但即便心中再如何怨怼不平,她却终究只能若公冶绮岚一般,在面对祈帝时,仍保持着最为绝美的微笑,仿佛除了讨好皇上,对其他所有一切皆不在意似的。

同样心有不甘的,自然还有即墨贞和清远王,但他们亦都明白此中关节。只要公冶氏一日不倒,他们便休想扳道华贵妃!于是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后,便各自了然地在唇畔扬起丝冷笑,终有一日他们会扫除一切“障碍”的!

入仕后几乎整日陪王伴驾的虞莫孤,自然亦很清楚祈帝是何心思,早在听到结论前,他便已然想到今日之事,定会由萧御医被迫“成仁”而结束。但是,公冶绮岚行事越来越狠毒嚣张,又总是在打南宫贤妃的主意,只怕祈帝对他及公冶世家的容忍度,都已濒临极限了吧?

那华贵妃不了解的,又岂止是虞氏与南宫氏的关系?

若是公冶绮岚知道姬仁广为何如此荣宠南宫无暇,怕便不会再这般愚蠢地,时时想着要除之而后快了吧?

思及此,虞莫孤狭长的凤目微微低垂,如花娇嫩的薄唇畔悄然扬起抹冰冷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