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浓绿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在虞莫孤的素色儒袍上撒落点点星辉,明明是暑意正浓的盛夏之末,但他竟然整个人都若月神般清爽。即墨贞自嘲地勾起嘴角,是她自己太过敏感多疑了吧,他们只是盟友而已。

“倒也不必用上知秋,只要促成公冶家的人去当那个安抚使,借这次事件的谋划便成了一半。魏王妃虽亦是公冶有的人,但却要算是陪同魏王出席的,除了那个公冶柔,公冶家必然还会派代表来道贺装装样子。”

说来也巧,即墨贞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守门的小厮已然唱喏出公冶敬德的名字。

“想不到公冶大将军派来的人,竟然会是他!”虞莫孤目露轻嘲地摇了摇头,“这公冶长治已然六十有五,虽是周国名声赫赫的大将军,却早已不上战场,甚至极少离开大将军府。他与众妻妾共育有七子五女,其中四嫡子三庶子,二嫡女三庶女。嫡长女便是宫里那位华贵妃公冶绮岚,嫡幺女则是嫁予魏王的公冶雁鸾。”

虽然早就对公冶家了解得十分透彻,但即墨贞并没有打断虞莫孤的介绍,还微微点着头证明自己一直在听。但目光却已然遥遥盯住正走进人群中寒暄的公冶敬德。

这在眉目间皆是张扬神采的公冶敬德,是公冶长治的嫡六子,下面仅还有一个庶出的七弟,因而自幼便是在父母兄长等人的宠溺中长大的

。虽继承了公冶家优良的血统,生得十分俊美威武,但性情却过于自负霸道了些,即便向人施礼时那头都是高高昂起着,犹如一只自以为是鹤的高傲公鸡。

“哥哥,你看他是否极是适合那安抚使之职?”

即墨贞笑盈盈地抬起纤纤玉手,遥遥指了指正在含笑与魏王说话的公冶敬德。

“他?”虞莫孤仅微微一怔,须臾便明白过来,“不错,由于公冶长治年纪渐长,不舍得再将这宝贝六子送出上战场,便一直留在身边没有向皇上请求官职。若是他成为安抚使与陈枫同赴江州赈灾,那江州可着实要热闹了!”

藏身树荫下的即墨贞但笑不语,静静看着魏王妃亦走出女宾席,与其六哥走到一起相谈甚欢的样子,但同样在旁的公冶柔却明显脸色不佳,仿佛正在跟公冶敬德抱怨着什么。

若是她没猜错,那些抱怨八成都与她有关吧,只是与这种自负莽撞的人诉苦,真的会对这位公冶小姐的处境有帮助么?

对于公冶柔的愚蠢,即墨贞甚至已然连嘲笑都不屑,与虞莫孤对视一眼后,便默契地走出角落,重新融入人群之中。

“小姐,你可让奴婢好找啊。”

知秋见到即墨贞方才暗吁口气的样子,只是那双拢烟水眸却有些发红。

“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刚刚陈大人欺负你了么?”

适才光顾着跟虞莫孤说话,后来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公冶敬德身上,即墨贞当真有些忽略了陈枫和知秋这边的情况。

“没,没有,公子……陈大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欺负奴婢呢?只是奴婢适才找不到小姐,所以才急得差点哭出来而已,与陈大无关的。”

见知秋如此急切地解释着,碍于场合即墨贞便未再多问什么,但对她所说的话却显然是不信的。

像她这般已然为奴多年的沉稳婢女,哪里会因一时找不到主子便急得差点哭出来?若是刚开始当职的小丫鬟的话,还勉强算得上情有可原,但她这红了眼眶的原因,绝计不会如她所说的那般

“这位便是最近正当红炙手可热的御司主吧?”

一个高调且语气不善的男声突然响起,即墨贞勿需侧目亦已猜出是谁上前挑衅,却故作不知地惑然问道:“恕下官眼拙,不知阁下是?”

“在下公冶敬德,拜见虞大人。”

公冶敬德这话乍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妥,但与那张傲然睥睨的表情连起来,便会让人觉得这番“客套”十分刺耳。

“不敢,公冶六公子虽无官职在身,但单单仅是这公冶大将军府的出身,便是下官望尘莫及的了。”

而即墨贞又岂肯轻易吃亏,脸上笑容完美如天工雕琢,但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暗指他不过靠家世之光庇护而已,就本身而言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虞大人果然好一张利嘴啊,难道舍妹们都敌不过你的手段!”

公冶敬德虽性格张扬、自大自傲,却绝非平庸愚笨之辈,哪里会听不出她话中嘲讽?登时本就不甚好看的脸色,变得愈加晦暗阴鸷。

“不知六公子何出此言?算起来,下官亦只是受魏王妃之邀入魏王府饮宴时,方才有幸得见过令妹,印象中席间可谓宾主尽欢。只是后来魏王殿下与令妹因酒醉而……哎呀,下官毕竟还是尚未许嫁出阁的姑娘家,着实不宜再提起这些事情的。总之,下官似乎未曾得罪过公冶家吧?”

即墨贞的语气甚是礼貌而疏淡,仿佛真的不觉得自己哪里有得罪到公冶家,而单从表面上来看的话,她又的确始终在扮演着一个“旁观者”,甚至是“受害者”的角色。

因而她这番话说出来,直气得公冶敬德火冒三丈,却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徒劳地气红了一张白皙俊颜。直至瞥见不远处正越众而来的那抹锦白身影,他方才计上心头地勾起抹不怀好意地浅笑,整个人略略前倾欺近她面前。

“虞大人,你虞氏的落寞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你们兄妹二人好不容易来到我大周京畿,又有幸谋得一官半职,想的无非是找个好靠山,以求来日重振家威。我知道你现在看上了清远王,但你这般聪慧的女子,应该不会想不通若嫁给他,你顶多只能做个侧妃,而在他背后支撑的虽是南宫家族,却终究是不能与我公冶家比的

。这样吧,只要日后你肯替我谋划,我可以许你正妻之位,如何?”

看着那抹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越走近一步,公冶敬德便越欺近即墨贞一分,直至整个人都快要贴到她面前去方才止住,但那份浓烈的压迫感却愈加强烈。

“六公子这是在向小女子求婚么?”

险些当场失笑出声的即墨贞,弯刀般的眉轻挑,任何妆点亦掩不住的满面妖娆清媚之气,顿时若支利箭般直刺进公冶敬德不及设防的心,惹得他不由自主地阵阵心悸如狂。

好个妖媚入骨的女子!

“只可惜,小女子虽出身卑微了些,却对阁下的显贵将门亦没兴趣。因为我深知,这世上盛极则衰的道理,贵公冶氏发展得太快,而这通常爬得越快的,摔的也便会越快。小女子没什么野心,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现世安稳。所以,六公子还是不要白费心机,来拉拢我这个担不起灾祸的人了。”

眼看着公冶敬德脸色发青,即墨贞却笑得愈加妩媚妖冶,仿佛要将那些正明里暗里地偷看着她的男子们的骨头,都给笑酥了去。

“莫独,何事笑得这般开心啊?”

终于越过众人走近的姬无邪,声音虽仍若玉碎般悦耳,但语气却明显有些发酸和不快。

“没什么啊,还不是公冶公子适才讲的笑话实在太过好笑,所以我才会忍不住笑得忘了收敛,让王爷见笑了。”

即墨贞又笑得双目弯弯如狐地看了眼公冶敬德,心中想的却是,当即气死了你才好!

当然,这也只是贪图心中一时痛快而已,她可不想让他这么早就死掉,否则后面的戏还要怎么唱呢?更何况他毕竟出身将门,纵然平时再被如此骄纵,亦不至于被这点事情就活活气死了去,否则这原本微不足道的公冶氏,又怎样在短短百余年间,就跻身成为周国十大家族呢?

将门无犬子,这公冶敬德必然亦是只本性凶猛的老虎!

而她即墨贞,则是刚刚去捋了虎须的胆大妥为之徒,正等着看这老虎要如何发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