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公冶大将军的爱子,无论身在何处,公冶敬德何曾被人如此当众取笑过?更何况还是个小女子,在拿嫁予他为正妻的事情来取笑他,这让他如何能不恼怒?!他恨不能便立即一掌劈死这个不知好歹、牙尖嘴利的御音司主!

但且不说这是在陈国公府,又有清远王及众官员贵胄在场,单单就是她正深受祈帝荣宠的身份,亦是容不得他当众轻易放纵怒气的。不过,若是换在其他无人之地嘛……

“早就听闻清远王心仪于虞司主,原以为不过是那些无聊之人胡乱编排的而已,今日一见,似乎此次的传言非虚啊?”

公冶敬德那瞬息万变的脸色,最终归于平静,垂在腿边紧握成拳的双手亦缓缓舒展。

他话头一调,便转到了清远王身上。毕竟世人皆知他们公冶家支持的是长曜王和魏王,他自然无惧于得罪这位号称大周第一俊美皇子的七殿下。

见他如此迅速便压下怒气,即墨贞却并未有太多惊讶,毕竟能在大将军众子女中,博得公冶尤其的喜爱,这位六公子自然不会太过“草包”。不过以公冶敬德的脾气秉性,能忍受住她适才那番刻意的挑衅着实不易,这让她不禁有些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这顶多让她会更加小心地对付他,却并不足以让她改变初衷。

“想不到常伴在公冶大将军身边的六公子,竟然亦会去听那些长舌妇们的坊间传言?”

姬无邪哪里会不知道公冶敬德所谓的“听闻”,大半都是自魏王妃和公冶柔那里听去的,他如此说自然是故意在指桑骂槐

“难道王爷不是有心于虞司主么?那么是否就意味着,在下可以择日遣人至虞府保媒求亲了?”

听出清远王话中讥诮的公冶敬德,却只是暗自咬牙怀恨,面上笑容依然不变,甚至还颇具深意地望了“虞莫独”一眼,仿佛当真已然下定决心要娶她过门似的。

若是抛去即墨贞定然不会嫁他一事不谈,这公冶敬德想要娶她入大将军府的心思,着实阴险毒辣得很!

毕竟以周国的规矩,女子亦是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说,这虽仅是民间的粗陋说法,但却极其准确地表达出了女子嫁入夫家便是夫家之人的事实。也就是说,即墨贞一但嫁入大将军府,那便成了他公冶氏的人,即便不能明着斩杀了她,暗地里折磨死她的方法又何止千万?

便拿魏王为例,明明已然将即墨贞投入万毒谷底,却欺瞒世人说是因她身体欠佳,便安置到了远方别院中去休养。而魏国已灭,她的亲人都已被残忍屠杀殆尽,又哪里还会有人真正去关心,她是否身体抱恙呢?就算她真的被送去别院调养,等待她的亦只有一死,且定然会是更为凄凉折磨的死法。

若如此想来,那姬无为亲自将她丢下万毒谷,倒也算给了她一个痛快?

即墨贞想到这里忍不住冷笑出声,见公冶敬德正望着自己,索性便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多谢六公子抬爱,只是大将军府的门第太高,小女子当真是高攀不起。”

听她忽然如此自谦又抬高他公冶氏大将军府的说法,公冶敬德的面色稍稍有些好转,心中想着:终究只是个刚满十五的小丫头而已,说两句骄纵的话后定然是有些后悔,这是想要示好了吧?

“更何况,莫独虽家世没落多年,但毕竟亦是虞氏书香门第之后,又得蒙先父与家兄两位大儒自幼教导,绝计不会贪图浮华富贵。”

然而即墨贞又岂是会“后悔”之人?才见他露出几许得意,她便已然话锋一转。

“正所为好男儿志在四方,思在百世,功在千秋。我心中之良人,不必出身显赫世家或天潢贵胄,但定然要品质高洁、心怀鸿鹄之志。那些整日依靠着祖辈功德无所事事,只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们,非我所好矣。”

说完这番话,即墨完还不忘故意多看了他一眼,摆明在说你便是那非我所好之辈

!公冶敬德便是再好的涵养,此时亦不由气得面目涨红目眦如血,几欲抬手就赏这姓虞的小贱人几巴掌,却见清远王脚步轻移间,恰巧挡在了她身前,满目霜寒凌厉地与他直视着。

“听虞大人这话中意思,莫非想嫁的,是那刚刚升任江州刺史的陈枫陈大人么?”

公冶柔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打破一时间几乎凝滞的僵局。她心中倒是期盼着敬德堂哥能狠狠甩即墨贞几巴掌,但眼见清远王保护姿态那般明显,她不禁愈加气恼妒恨,终是忍不住走上前来。

“公冶小姐怕是没有听清我适才的话吧?若当真论起身家背景,这陈家可谓大周第一世家,我既是连公冶六公子都回绝了,又怎会妄想高攀陈国公府呢?不过若是单拿陈枫陈大人,与令堂兄相比较的话……”

即墨贞故意顿了顿,瞥见公冶敬德的脸色双倏尔白了几分时,方才语带轻嘲地道:“那么自然是临危任命,即将远赴江州为百姓造福的陈大人,更让人仰慕尊敬。算起来,六公子应该还比陈大人年长上几岁吧?啧、啧、啧,不过只要公冶大将军还在世一天,终究是亏不到六公子便是了。”

同样在不远处佯装在与他人欢谈,实则时刻竖起耳朵在听这边风声的陈芷萱,听到这里险些忍不住大笑出声。

虽说陈芷萱平时与那太过骄傲的五叔谈不上多交好,但毕竟身为陈家人,对公冶氏亦可谓同仇敌忾。如今听得即墨贞如此捧高自家叔叔,狠狠踩低公冶敬德,她又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只差没当即拍手大呼痛快了!

“虞大人,你莫要将人都给看扁了!我至今未入朝为官,不过是为了在老父亲身前尽尽孝道,毕竟兄长们都在外戍边征战,总要有人留在家中陪伴父亲。”

公冶敬德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略显狰狞的表情,平白坏了那张端正俊颜。

“哦?那府上不是还有位七公子吗?听说他可是公冶大将军的老来子,虽是庶出,却甚得大将军宠爱。六公子已然尽孝多年,亦是时候给七公子些尽孝的机会了不是?这样既成全了令弟的尽孝之心,亦成全了六公子为国尽忠之心,岂不两全齐美?”

已然隐约猜到即墨贞心思的姬无邪,笑得云淡风轻、天地失色间,不着痕迹地又加了几分激将筹码,分明是在帮着她将公冶敬德逼上“仕途”

“多谢王爷提点,为国尽忠之举我公冶家向来做得彻底,今日回府在下便会向家父提请,定然不会让人以为我公冶敬德,在国家危难之时躲在家中避世。”

再次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后,公冶敬德向清远王拱了拱手,便怒不可遏地愤然转身而去。

“虞莫独,你真是好口舌、好手段!”

本还指望着敬德堂兄为自己出气的公冶柔,眼见着他都被他们给生生气走了,不由得愈加迁怒于即墨贞,那灼灼视线里几乎都喷出炽烈怒火来。

但公冶柔终究亦不能当着清远王的面,还有陈国公府中诸多宾客的众目睽睽之下,再做出什么丢脸的举动来,亦只能跺了跺脚跟着公冶敬德离去。而那句“好手段”,自然不是看透即墨贞心中想法,只是单纯在气恼她竟然连难搞出了名的堂哥都能气走。

“这次我当真不得不同意公冶柔的说法,我的莫独,当真是好口舌、好手段。”

同样的话自姬无邪口中说出来,自然气韵与意思便完全大相径庭,而他看着即墨贞的视线虽亦是灼热如火,却满满皆是掩不住的情深意切。

“怎么连你亦来取笑我了?”侧首避开他浓烈视线的同时,即墨贞不忘先说笑一句化解莫名尴尬,“正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若单是我们去安排公冶敬德去做安抚史,未免落了刻意,亦不见得能达到预期所想。如今他自己有了这想法便不同了,这样之后的事情会更加水到渠成。”

见她刻意躲避自己情意,姬无邪虽心中略觉不适,却也不以为忤,继续漾着那高洁无暇的澄湛笑意,若护花使者般陪在即墨贞身边,深情凝视着她脸上算计敌人时露出的光彩。

他本不是个喜欢心计谋算的人,因为他自幼想要的一切便可轻易得到,根本不需去费心算计什么。再加上成年自立门户前身居后宫多年,着实看厌了那些后宫女人间的算计,可奇异的是,对于即墨贞的算计他意丝毫不觉厌恶。

或许因为,他始终认定她是在为襄助自己而算计,所以才不会觉得厌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