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观位于与周宫隔山相对的千秋山后山,虽整体建筑风格远不如周宫那般奢华,秉持着修道清静地的素雅,但依山势而建的院落,能显示出卓然于世的庄严大气。

终于等到因观主出游而闭观五年之久的清心观重开山门,哪怕居于洛城内的人需要自山脚下,绕过周宫所占据的大半座千秋山,方能抵达后山再上道观,却仍引得无数达官贵族们趋之若鹜

即墨贞本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今日的清心观她却又不得不去,原因自然是有场好戏必须由她亲自见证甚或一手促成。

“小姐,前面山路马车已然无法再前行,其他车马也都到这里便停下,且大多是在步行上山以表虔诚,不过亦有体弱些的女眷用了软轿。”

在外跟车的知秋打探清楚各家情形后,方才向车厢内的主子禀报。

“恩,难得能到山上来,我们也跟着大家一起走走吧。”

清早便出门,已然在马车内闷了小半天的即墨贞,并不想效仿那些柔软千金,但也不是为了表什么对清心道观的虔诚之心,纯粹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而已。

由染菊虚扶着步下马车的即墨贞,被外面临近正午的灿烂阳光,耀得凤目微眯。

知秋见状立时取过帷帽为其戴在头上,面上微露自责之色地轻声道:“奴婢一时疏忽,还望小姐恕罪。”

“不碍事的,我往日出门亦甚少会佩戴帷帽,此遭该夸你细心才是。”

平日里即墨贞出门,大多都只会带上染菊,而除了先前长途在外时常带着纱笠以掩人耳目,来到周都后的她,还当真甚少注意女子外出时应戴帷帽的事。

“多谢小姐!”

第一次见到主子当众夸赞自己的知秋,登时满面欢喜地福身谢恩,在另一边虚扶住了即墨贞的臂弯,表现得愈加殷勤起来。

信众香客贵人们的车马停驻之地,其实便是清心观第一重山门之前,只是若想抵达位于半山腰处的正殿,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正如知秋所言,青石铺就的层层上山台阶之上,除了零星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几位千金小姐外,其他余人无论身份高低,皆在或快或慢地拾阶而上。

乍看过去,这些人中大半皆是锦衣华服,与即墨贞同样头带帷帽的女眷,其中自然不乏与之相识者

“想不到若陈小姐这般矜贵的金枝玉叶之身,竟然也会弃软轿不坐,徒步上山。”

虽然陈芷萱亦戴了皂纱帷帽,但以即墨贞的眼力,认出这位气质冷艳的陈家大小奶,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虞妹妹不也一样么?看来我们皆是心诚之人,不像那些矫揉造作的伪信众!对了,还未曾当面恭贺虞妹妹再度高升,姐姐心里可是当真为你高兴得紧。且不说是荣耀了你虞家门楣,亦是荣耀了向来难入仕途的女子,同样身为女子的我,亦觉与有荣焉呢。”

走在面前的陈芷萱蓦然回首,见叫住自己的竟是即墨贞,竟连那平日里总是清冷孤高的声音里,都透出几许不同寻常的欣喜来。

“以陈姐姐的才学,若是肯入仕途的话,自然比我要荣耀得多。至少,定然不会只当个闲职,必然更有作为。”

在即墨贞正式被晋被文殊阁少保当日,陈国公府便送来了颇为丰厚的贺礼,即便与其他有意巴结的众多贺礼相比,陈芷萱那份亦是倍显大手笔的。

而这位陈家大小姐,虽亦只是甚少抛头露面的闺阁千金,却亦是闻名周都的才女。再加上其孤高的性子,才一番话倒并非仅是寒暄客套,当真是有些羡慕即墨贞可以闯入男子为天的官场,并且以异于常人的速度在步步高升着。

尽管正如即墨贞所言,从她初入仕途的御音司主到如今的文殊阁少保,皆是些闲职官员,甚至平时连早朝都不必参与。

但即便如此,她却已然是周国前无古人的首位前朝,正三品以上的女官。虽然背后亦有不少流言蜚语,但这周朝第一女官的称谓,却已然在私下里传扬开来。

陈芷萱待即墨贞来到身边,方才与之边并肩同行,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据闻前几日的望月楼之事,妹妹亦身在其中?还险些被那堕尘给误伤到?此事可当真?妹妹可有被那恶人伤到?”

公冶敬尘已然被送进京兆府审问,尽管他背后是公冶氏,但由于名义上已然被逐出族谱,所以任其父大将军公冶长治,还是其母如何不甘、如何心疼,却终究不好明面里过问

再加上清远王的暗中授意,京兆尹在判案时自己没少对胆敢谋杀文殊阁少保、惊扰乐贤王等人、还意图纵火焚烧望月楼的嫌犯,进行了严刑拷问。虽然公冶敬尘尚未认罪,但想来凭借即墨贞一方势力的暗中周旋,亦不过是迟早之事。

“多谢姐姐关心,那晚多亏有国师相救,我才免于一死。”

即墨贞的薄唇畔擒着抹轻浅笑弧,语气中丝毫没有对于那夜生死一线的紧张,反倒颇有些调侃意味。

“那公冶敬尘当真胆大包天,竟然敢在乐贤王面前如此逞凶!我听说皇上已然知晓此事,下令要彻查清楚,看样子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负气之下,陈芷萱又叫回那改名为堕尘的本名,可见对即墨贞的遭遇很是不平。

“哎,说到底他亦是个可怜之人。原本是好好的天之骄子,不想却为了个出身卑微的女子,便激怒了公冶大将军。而倣我看的话,大将军也着实太过狠心了,竟然将武功如此卓绝的儿子,就这样给赶出家门。”

仿佛当真对此极为感慨似的,即墨贞边说还边摇了摇头,将帷帽上的雪色薄纱摇得犹如波浪起伏。

“若是当年公冶敬尘没有被公冶氏除名,那么便可顺应皇上的想法,到北地与意图南侵的雍国相战。说不定如今他亦已是功成名就的周国勇猛大将之一,岂又会落得如今的田地?哎,而且若是当年他能够出战,那么当年的武威将军,亦不必战死沙场了……”

说到最后,即墨贞的感叹尽数化为一声惋叹,即便被帷帽遮去了面容表情,却仍让人感受得到她对当年之事的惋惜。

“什么?你说当年皇上本想派公冶敬尘去北地迎战,而并非我二叔?”

当年陈芷萱虽尚年幼,对那天纵英才的二叔陈栋却很是敬重,因而对其战死北地的事始终惋惜不已,甚至还曾在心中暗自责怪过祈帝的决定。

毕竟当年陈栋若不是被派去迎战雍国大军,便不会战死,亦不会连尸首都被残忍的雍国兵将夺去,让他们陈家只能为其葬下衣冠冢。

即便死后被追封为北亭侯又如何?

若是能够让陈国公、让他们陈家人自己去选择,他们宁愿让陈栋仍只是个小小的武威将军,亦不愿他以生命的代价,换来个侯爵的虚名

“这……姐姐并要这般激动,我亦只是听到些许传言而已。毕竟当年公冶敬尘被逐出族谱之时,皇上并未下旨任命他为北征将军,如今亦是无证无据的,姐姐莫要太过当真了。”

听出陈芷萱有要追究到底的意思,即墨贞真心语重心长地劝慰起来。

“反正那公冶家与陈家的明争暗斗,亦非一日两日了,会为保住自家子嗣出此奇招亦不算什么怪事。只是,姐姐你心里有个数便可,贸然将这旧事捅出来的话未必就有效用。而我今日告诉姐姐这些事,无非是想让姐姐多加个小心,别再被那些阴险狡诈之人给算计了去!”

陈芷萱难掩激动地重重点了点头,主动牵起即墨贞冰凉的双手紧紧握住,似乎在以此表达自己对她的感谢是如何真切。

由于上山的人越来越多,即墨贞想说的已然表达清楚,便未再多聊严肃正事,一路上都将话题围绕着清心观及周边风景。

而陈芷萱亦非愚笨冲动之人,虽然心中对公冶氏的怨恨又骤增数倍,却统统暂时压抑在心中,亦是装出一副只关心风月闲事的样子。

清心观,闻其名便应是个远离红尘烦忧的清静之地,便若道家所主张的“清静无为、离境从忘”。

但是这清心观,偏偏又建在汇集着所有尘世权欲争斗的天家皇宫之后,似乎又已然隐隐注定这里难以真正的清静。而那些来到这里的人,亦同样难以清心,即便往来信众表面上都是些衣冠楚楚者,可是又有哪个不是各怀心思,无时无刻不是在算计着别人的?

眼前高悬“清心观”三个大字的大门已然近在数丈间,即墨贞唇畔的冷笑,不禁又悄然加深了几分。心中想的却是,那蛊王果然是心思异常通透之人,竟连假扮修仙道士骗来的一切,都打理得似模似样。

清心,倾心,还真是借着道家声名以及祈帝的荣宠,为自己谋尽了好处。

今日这各方势力云集的清心观,注定难以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