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医途中遇上何府家人,韩尤嘉暗捏了一把冷汗。却见他们只略略往这边扫了一眼便匆匆过去,她方松了口气。

感觉到背上那个小不点的热度越来越高,韩尤嘉不禁又慌乱起来。苦于旁人在侧,不能说话,只得急拽住笑歌的斗篷,咿咿呀呀指指红笑兮。

笑歌微颌首,以眼神示意她镇静。但那一扯之间,已lou出斗篷下得半片杏黄裙角,泥迹斑驳,污糟不堪,哪里是笑歌先前的衣着?

青嫣尽收眼底,暗暗冷笑。瞧夜云扬对笑歌态度亲和,不时没话找话说,与待她的态度全然不同,她愈发觉得不痛快,便处处留心,有意要寻机令笑歌在夜云扬面前出个大丑。

看完大夫,取了药,笑歌又买了些吃食,方唤来乘小轿送韩尤嘉与红笑兮先回瑞云街。行前探头入轿低声叮嘱韩尤嘉一番,见她疯态已去,眼神清朗,顿时放心不少。

眼望轿子去得远了,她却犹.在出神,夜云扬也不好贸然打扰,默默站在一旁。青嫣皱眉咬牙陪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六姑娘方才不是说那对母子染了怪病?怎地我听大夫说,那位大婶没病,而她儿子只是因着饿得太久,又遭风邪入侵,这才高烧不醒?”

关于这一点,夜云扬也觉奇怪,只.是才见面两次,不好问出口。这会儿青嫣替他说出心中疑问,他却又嫌青嫣多事,对着个初见之人口出不逊,处处追根究底,便抢在笑歌出声之前笑道,“说不定是六姑娘先前请的大夫弄错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青嫣气得打跌,眼睛盯着笑歌,.面纱也挡不住那种敌意。笑歌权当不知,微微一笑,淡道,“两位,这儿风大,等进了酒楼再慢慢说,可好?”

入酒楼,小二来招呼,她眼皮也懒得抬,虚虚一抬手,“.楼上雅间,要可以烹茶赏雪的。”

银灰斗篷上光泽流转,显见得用料不凡。虽是风帽.遮了大半的脸,但她那闲适气度又分明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才会有。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殷勤地引她上楼。

夜云扬悄悄按了按腰间的锦囊,又瞥眼青嫣,犹.豫数秒,方快步跟上去。青嫣只当他在作对比,愈发恼火——大凡女子见得姿色气度能与己比肩的,都有一较高下之心。那六姑娘相貌平平,如今突显不凡气度,她却非得以斗笠轻纱掩面避人耳目,未比便已在夜云扬面前先输了一筹,叫她怎能不在意?

敞窗看雪花纷.扬,风虽不入,寒意仍阵阵袭来。好在雅间里每个角落都生了个暖炉,倒也抵消了许多寒气。菜五碟,玉盆温了酒一壶,红泥小炉上搁了绘瑞兽的鎏金铜壶,青瓷茶具歇在镶玳瑁的紫檀木小几上,样样都精致细巧,价格却令人瞠目。

之前见她也没看出来她是个这么喜欢奢侈的人的啊……夜云扬于心底叫声苦,对笑歌的好感也随着那飘荡的酒香渐渐消散,下意识就坐到她对面去。

青嫣眉眼挑出点笑,取下斗笠,挨着夜云扬坐了,举杯柔声道,“六姑娘,多谢你今日带路之恩。”

夜云扬一看酒就想起笑歌那直勾勾盯人的傻笑,登时大惊,正要去拦。却见笑歌轻轻摇一头,淡淡一瞥青嫣那精致的妆容,“二位的身份可否据实相告?”

她捋捋耳际的散发,唇间便噙了一点笑,“云扬公子的这一袭驼色大氅看似普通,暗绿滚边绣的却是麒麟纹,家里没个四品官,只怕还不敢穿呢。”眉儿微挑,觑定青嫣,又道,“而这位嫣儿小姐愈发不得了。光您那对金摺丝镶翡翠牡丹的耳坠,寻常官儿哪有那等胆气让家眷戴这种饰品出来晃?”

抿口茶,笑微微看着呆若木鸡的两个,眉眼灵动,含了丝丝戏谑,哪还有之前循规蹈矩的样儿?

青嫣暗骂一声好毒的眼睛,眼波略略往她脸上一飘,也笑起来,“可惜六姑娘身上没什么显眼的物件叫我猜,不然我也可学你做一回深藏不lou的高人……”话出口,忽想起青穹曾跟她提起个年纪不大的女高人姓刘,而夜云扬先前也说她名唤刘小六,不禁笑容一滞,迟疑道,“莫非……六姑娘与家兄认识?他乃是现任礼部侍郎……”

“原来是沅墨兄的妹妹。”

笑歌一语解她疑问。青嫣仔细打量她一回,心底一松,忍不住笑了,“六姑娘果真是家兄好友,寻常朋友也不敢如此唤他字号。”有这等心思,能周旋得柯语静与青穹由水火不容变成“亲密朋友”也不足为奇了。

“闹了半天,都是熟人!”夜云扬展颜一笑,觉着自己吝惜钱财很没风度,脸上一热,忙道,“我并不是什么官……六姑娘若不嫌有个山野小子做你的朋友会丢脸,我……我云扬便交你这个朋友!”

很淳朴很淳朴,跟以前一样憨。青嫣的心思那般明显,要撮合这对应该也不难……笑歌回以一笑,举杯道,“以茶代酒——两位不嫌弃有个村姑做朋友才好。”他那师妹确实要不得,就当她刘小六替红笑歌还了这笔孽债吧!

饮毕茶,她起身解下那斗篷,lou出一身污糟的杏黄衫,“其实,要道谢的应该是我。”

对上夜云扬愕然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款款坐下,又道,“方才人多口杂,我不便回答嫣儿小姐的问题。现在只好友在座,我自当据实以告——那对母子并非我家下人,而是我遇到两位之前在条小巷子里捡回来的。”

“捡?”青嫣惊讶地扬眉,没想到她会主动坦白,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错。之前那位大婶头发散乱,身上穿的正是我现在这身衣服。而她面色慌张,怀中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向我求助,说有人要杀她们,所以我才将她们母子暂藏在附近的废宅中,避过了追兵。不过我怕那些人还没走远,正愁如何将她母子安全送去我家,恰巧遇上两位,我便……”

“你就同她换了衣服,拿我们打掩护带她们出来……是也不是?”

见她坦然肯定,青嫣想起路上确有形迹可疑之人在到处询问有没有见到个黄衫妇人,心下倒信了大半,口中却道,“那你怎知那女人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她拐带了别家的孩子,却编了谎来哄你,你岂非枉做小人?”还是有点忌惮,是青穹的朋友并不代表不会同她抢。

夜云扬静静地听她们对答,只觉青嫣的疑虑大有道理。回忆之前她的突兀举动,方明白过来她的用意,眼底不觉就荡愧意。

笑歌注意着他两个的神情,笑吟吟取过铜壶沏了茶,亲手端了放到她们面前,又回座自取一杯,轻轻吹开水面的茶沫,笑道,“我信她。不仅因为她清楚指出了那户要追杀她母子的人家所在,而且……我前去探看之时,一不小心看见桩怪事,听见些了不得的话。”

当下把那玄青衣装男子如何与张管家对答,她在门外听见的声响学了一回。青嫣和夜云扬都立时变了脸色。青嫣瞅瞅那纹丝不动的门帘,压低声音道,“照你说来,那莫不是在埋尸?”

“我没亲眼瞧见,不敢论断。”笑歌摆手笑道,“嫣儿小姐既知我与沅墨兄有来往,一定也晓得我上回因为管闲事蹲大牢的事吧?我实在是怕了。”

“这倒是。”青嫣莞尔,“我听家兄说督捕司主事一口咬定是人赃并获,结果根本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拿无辜之人入罪以求速速结案。”转念一想,又蹙眉道,“可是这等事咱们不能听听就过了吧?关乎人命,要是他们继续派人追杀那对母子,只怕六姑娘也不能独善其身……”

夜云扬虽不如她两个脑子转得快,却也听出点味道,当即沉声道,“那是自然!怎能任他们在王城之内如此嚣张!?”

“嘘——你小声点!”青嫣急得差点去捂他的嘴,“要是让人听见,一传出去,那些人不杀六姑娘灭口才怪!”

夜云扬心神一凛,忙道声抱歉,又压低声音问她,“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青嫣瞥眼老神在在的笑歌,娇娇俏俏一点他的鼻尖,“你啊,眼神真差!你看看六姑娘那样子,像是没办法对付他们的么?”

那亲昵举止让夜云扬不禁红了脸,抬眼见笑歌正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发笑,讪讪地低头饮茶不敢再说话。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笑歌别开目光,轻轻抿口茶,“若没有两位帮忙,我恐怕只能坐着空想想。”

青嫣愕然,“六姑娘与柯姑娘不是好朋友么?而且柯姑娘的哥哥乃是武功好手……”

“别提了!”笑歌忿然,重重把茶盏一顿,咬牙半晌方低声道,“那两个疯子现在没空——要不是他们发神经,我也不会大冬天跑出来闲晃!”开玩笑!就算离弦救过柯戈博,也不等于就一定不会发火……不是,等等!那妖怪会无缘无故现身去救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前后一想,不禁骇然,暗骂自己糊涂得紧。青嫣看她神情有异,强压下好奇心不去追根究底。夜云扬却已迫不及待想知道她有什么办法转危为安,“六姑娘,你就直说吧,要我们怎么帮?”

笑歌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喝口茶压压惊,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这事……得先嫣儿小姐答应收留我。然后我们去她府上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