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失子心痛彻

自丈夫林加良再次出去打工后,林梅艳就天天在家里陪着父母。

当时她和加良自煤矿回家的那天,车票买的是下午三点的,几个小时无事可做,他们两人在街上想给家里买点东西,结果走到了书市附近,梅艳爱看书,加良知道她这一点,就进去,梅艳一下子看到了许多自己爱看的书,她拣了七八本,还在挑,最后终于打定主要一次买下了十本书。

这阵闲置在家的梅艳,除了帮妈妈做少许家务外,就是,心里充满着“喜爱学的人最幸福”(周励语)的感觉。几个月她看完了100多万字的美国女作家米切尔《飘》的新译本《乱世佳人》、中国知青女作家周励的自传体小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女作家王海鸰的《牵手》;女作家池丽的《有了快感你就喊》、女作家谭力50多万字的《下海女人》……她夜以继日的看,跟着书中的女主人公同悲同喜,《下海女人》的女主人公叶玉冰与《牵手》的女主人公夏晓雪一样冰清玉洁、美丽绝仑、聪明有才最终都走向了成功。当她从周励的自传中看到周励曾是黑五类的子女,下乡北大荒,吃尽了苦头,推荐上医学院,后来自费美国留学商业管理,一举成为名誉天下的商业巨富。这些女人皆因或婚姻或政治等各种不幸,不屈服于命运的摆布,最终都成功了。――这些女人的成功,让她羡慕不已。然而,她又从另一方面看到了共同的一点:在经济社会中,只有经商才最能体现出成功――金钱已成为检验一个人能力最重要的标尺。因为她在小说《羊的门》题眉上看到这样一首诗:在这个世界上,钱不是万能的,遍地是钱你不去挣是无能的,削尖了脑袋去挣但挣不到,你就是低能的。

现在林梅艳除了看书,再就是天天盼着年关的到来,那时加良就能回来,到那时候她们的宝宝也要出生了,她心里总被思念和希望重重包围着,日子过得很快,梅艳的身子已经大显怀了,已是一个象模象样的孕妇了。那个可爱的小东西,已经开始在她的腹中翻滚、踢蹬,让她整日沉浸在作母亲的幸福之中。

这几个月之间,梅艳收到了丈夫的三封来信,说他在煤矿上干得很好,已攒下上万元钱,他还说等他攒够了两万多块钱,他就回家,和梅艳办个养殖之类的企业,争取早日让家庭致富,也让村子致富。让梅艳一定保重身体不要劳累……梅艳每当看到这里,都会很幸福很激动,也更加思念加良。

梅艳也写信告诉了丈夫,自己在家里一切都很好,肚子里的孩儿也很好,整天踢蹬、翻动,调皮得很。地里的活儿爸妈都不让她插手,她一直在家里养着,下到镇医院做了两次产前检查,胎儿很正常,胎位也很好,让丈夫不要为了钱太劳累,更不要为了钱下矿井,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到腊月早些回来……

她并在这封信的后面,摘抄了一首白朗宁夫人的《我的棕榈树》寄给了亲爱的丈夫加良。

新婚热恋的男女都是浪漫的。“爱情是两个相似的天性在无限感觉中的和谐和交融。”

“我想你,我的相思围抱住你,

像蔓藤卷缠着树木,

遍生硕大的叶瓣……

可是我的棕榈树呀

你该明白

我怎么愿怀着我的思念而失去了

更亲更宝贵的你!

我宁可你显现你自己的存在,

像一株坚强的棕榈

沙沙地摇撼枝干。

在你的阴影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洋溢着深深的喜悦

我再不想你

我是那么的贴近你

――我的棕榈树。“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林梅艳在家里憧憬着以后的幸福生活时,不幸却降临在她的身上。

阴历霜降的前后,天气开始变冷,她爸妈象往年一样这时已在家里烧着疙瘩兜火取暖。自梅艳大显怀后,每天的洗碗喂猪等家务活儿都是她妈的,但今天梅艳她妈有点感冒,头痛浑身发冷,吃完晚饭,就烧好热炕,早早的上床躺下了,梅艳烧好热水,把碗洗完,就着疳水把猪食舀到锅里给猪煮热,装入猪食盆,准备端到后门外的坎下去倒进猪槽里。

他爸在火炉边烤火抽着旱烟袋,就说:“艳娃子,你把猪食放那儿,一会儿我去倒。”

“没事,我适当的活动活动好些。”话音没落,梅艳就端起一盆猪食往后院走,半尺高的门槛儿,平时她一跷脚就过去了,可今天不知为啥,却没有跷过去,脚在门槛上一个勾绊,整个人带盆就向前扑去,外面又是一个半米高的房沿坎子,梅艳一下子就从坎子上又翻到了坎下。

等他爸反应过来,出来拉她,梅艳已经满腿都是血,听到女儿“唉哟”一声惨叫,梅艳她妈发疯般地赤脚跑出来,看到女儿的惨状,她后悔死了,并一边骂:“你个死挨刀的,我一顿猪不喂,你就死人一样,找不到去倒猪食,这下子把我娃怕是跘瞎了哇。”

林梅艳早产了。生下一个未足月的小男孩,但小孩下地没有哭一声嘴脸乌青就断气了。

农村人说胎娃子是“七成八不成”。可是这个娃按月份已是七个多月了,娃却丢了。

从擦黑跘跤子到现在,已是晚上半夜一点多了,小胎儿的身体已经冷僵了。

梅艳已哭得声音都哑了。她妈抱起那个刚刚出世又匆匆离世的婴儿,用破布单子包了几层,找了个小纸箱子叫老头子到后院的山边挖个坑埋了,并使眼不要让艳娃子知道埋小娃的地方。

林梅艳反复地想她是怎样被门槛绊住了脚的,越想越是想不清当时的情况。于是她又反复地自责,在心里说:“加良,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是我不对。”想呀想,想得她头痛欲裂也想不出个头绪。

就是在这种煎熬中她坐满了一个空月子,她整个人是明显的消瘦了一圈。

她妈看她这样心里非常难爱,每顿饭端来,她也只是吃个几口,也只能是保命,根本谈不上营养,就时不时的陪着艳娃子流一串眼泪,劝说她:“艳娃子,你还年轻得很,娃丢了,那是命,他是讨帐的,不是我们家的人口,你想开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养好身体,以后再生,我生你都三十多岁了。”说到这时,她妈想到了她只生了梅艳一个后就咋也怀不上了,心里不禁又涌上一阵酸楚来。

林梅艳每次在无法排解痛苦时就回想周励是怎样面对挫折和苦难的。她妈说月子人不能看书、不能流泪、不能吃咸盐、不能……她就只好不看书,就回忆。

不过她给加良写了信,告诉了自己的不慎和不幸,并请他原谅。

然而,农历九月底寄去的信,就象泥牛入海一样,加良既不写信安慰她,就连他自己也没了消息,年关已逼近,还是没有加良的一点消息。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天,梅艳和她妈下镇赶集办年货。梅艳就找了家公用电话亭,给西华铺煤矿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含糊其词,一会说他已离开了矿区不知去向;一会又说工人太多也弄不清加良是否还留在矿上;一会又说工人都放假回去过年了;只能等下去查一下再说,你过几天再打吧等等。

那边电话匆忙挂断了。

梅艳是一头雾水,她尽管也在矿上呆过,但只是下苦拉板车,矿办的人几乎不认识,她们在那里举行婚礼到是仅有的事,但那种乡镇私人承包的企业,办公室里换人就象走马灯。

出了电话亭,她妈也很着急,直问:“电话那边说得是啥?”

梅艳也给她妈说不清楚,就只好推说:“可能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可能年关车票难买,过几天就回来了。”

这样她妈的心里稍稍放下了一点,可梅艳的心却揪得更高了,接电话的人含糊不肯定的语言到底包含着什么暗示?

本来这个年是她们家一个特殊的年,加良身份的转换,一个新生命的降临……一切都让一家人充满希望的新年,就在这样的悲伤、不安、不祥预感的煎熬中,熬到了腊月三十的晚上。

林梅艳帮着她妈做了几个菜,端上桌子用碗扣着,一家人还在等。

几天来一直抽闷烟的梅艳的父亲林根发,终于按奈不住了,蓦然一声“狗日的东西,翅膀硬了,回来不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我们吃饭,就当他死在外头了。我早就看到那个狗日的不是啥好东西,艳娃子你倒是听,还是不听,把狗日的养大了,喂饱了,有用了,放飞了,这就不认娘老子了,连老婆也不要了,这下子他就是死了,于我们都毫不相干,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