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烟?杨朝烟?”

小姑娘听到有人喊,想应声,可是身上疲倦,只希望这么一直睡下去。过得片刻,她觉得脸上冰凉,十分清爽。

那人拍拍她脸颊,又唤了几声。

杨朝烟迷迷糊糊张开眼,见喊她名字的,正是明阿又。

她想了一想,问道:“怎么你也死了?”

少年哑然失笑,道:“你可真成,青天白日家讲这丧气话,也不嫌晦气。”

小姑娘瞧瞧他,再瞧瞧自己。两人形容不差往来,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这才明白几分。四下望望,原来是一片山林。

她问道:“这是哪里?”

“琵琶岭,离着官路已经很近了。”

她还待问个明白,哪知少年用手指点住嘴唇,示意她噤声。

两人伏在树后,静观其变。

正前方,跌跌撞撞走来个女人。她云鬓散乱,罗襟染血,瞻前顾后,一步三回头。

小姑娘一惊,没料到昔日婀娜多姿的吐蕊夫人,竟会这样慌乱。

她从前养尊处优,几时走过山路?当下被石头一绊,摔个小跌,挣不起来。就听得嗖嗖两声,冷箭钉入背心。

女人晃了一晃,死在地下,本相是只赤色狐狸。只因她擅变美艳女子,所以才得了个“夫人”的名号。

赶她之人闪出草丛,正是高聪和两个手下小卒。二当家领强盗头儿的令,专在道上候那漏网之鱼。不过半天,已猎获无数。可怜这群生灵,不过享了几日富贵,如今都成枉死城中的新鬼。

高聪揪起死狐尾巴,随即吩咐:“你们搜搜,看她可带了什么金银细软。我瞧这畜生毛皮甚光滑,回头剥下来,送给大哥做件皮袄倒不错。”

说罢,三人扛起尸首,径自向路上去了。

头一日大破太阴府,众人洗劫掳掠,唯独走了将军。曹国南分派完人手,将东西打包的打包,装箱的装箱,只等运到山下僻静处好坐地分赃。因此,高聪也惦记分钱之事,生怕被人捡去便宜。

待他们走远,少年和小姑娘方才露头。

杨朝烟偷眼瞧阿又神色,闪烁不定。他大功告成却不见半分喜色,倒有两分忧愁,两分悲凉的意味。

两人折腾了一夜,都心力交瘁,饥肠辘辘。明阿又就近寻着山洞,生起火,烤干衣服。又捉了只兔子,剥开洗净,分吃起来。

他忽然想饮酒,不由自主往腰上一摸,只摸到宝剑,没摸到葫芦。

原来那只葫芦在宝锦死后已被他打碎。想到这葫芦,还有葫芦内的美酒都是宝锦送的,此物跟随自己多年,而女郎却惨遭横祸。

小姑娘看他表情,早猜着分,轻轻说道:“宝锦姐姐是好人。”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杨朝烟一怔,见他眼光揶揄,顿时醒悟,道:“你说我是祸害?”

明阿又学她当日抢剑时的腔调,道:“首先呢,我不怕天打雷劈;其次呢,我也不是君子,我是小人。也不知这话得有多没天良之人,才能厚颜讲得出来。”

她不禁脸上泛红,嘻嘻一笑,“好小家子样,把一百年的事都记着!”

小姑娘饿得厉害,吃了大半只兔子,猛然想起阿又还一口没吃,便道:“你怎么不吃东西?”

“我不饿,等你吃完,还有话交代。”

“有什么话只管说,我这里洗耳恭听。”

“从这里往东南走,不出一里地,便能望见官道。上大路直下,转过两道峭壁,便能看到泰山脚下村庄。到那里,你问人打听,或雇车,或叫人捎上一程,自己向齐州去吧。”

“我自个儿去?那你打算上哪儿?”

明阿又见问,便默不作声,撇开了脸。

杨朝烟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不是还想回狼虎谷?不然,断不会拿言语将我支开。”

少年叹道:“不瞒你,我是非回去不可。”

小姑娘无名火起,劈手揪住他衣领,恼道:“明阿又,我原当你是个明白的,怎的这样不开窍?在那样光景地界上,几次三番险些把命也丢了,这都不论!你不要脸面,与人为奴,这也不说!若还要回去,岂非要继续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吗?”

他被这一番抢白,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小姑娘。等她骂完,才道:“不骂我也要回去,骂我也要回去。至多把你打昏了我自在离开,所以劝你还是省点口水。”

杨朝烟心想,我今日就算胡搅蛮缠,也不能让你重蹈覆辙。她两手一叉,堵在门口,道:“除非把我杀了,踩着我尸体。不然,休想出这门去!就算你把我打昏,自己溜走,难道我就不认识路么?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那我要去茅房呢?”

“正经些,谁跟你说笑!”

明阿又看她当真动了火,说道:“我有我的道理,不是你想的那样。”

“把道理说给我听。若合情理,自然让开;若是哄我,也能辨得出来。”

少年无可奈何,道:“好,我说,但你能不能先坐下?”

小姑娘一蹙眉头,问道:“为什么要先坐下?”

“我怕你会晕倒。”

她将信将疑,果然找了块大石坐下,促道:“行了,快说,快说。”

阿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我不是人。”

小姑娘张大双眼,眨了几眨,不明所以。

“我的心还在太阴府,走不了的。不信你看。”说完,他掀开衣襟,露出胸口。

他不知怎么在胸前一划,开了个方孔。里面是无数齿轮滑钩,紧连肌肉,均动个不休。唯独心上,空无一物。

杨朝烟目瞪口呆。

怪道这少年刀砍斧剁都不惧,双手断了还能长上……她肩膀不由自主地摇晃,眼前刹那蹦起无数光斑,耳畔嗡鸣不已。

小姑娘身躯一软,晕了过去。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这一次,杨朝烟没过片刻便苏醒过来。

阿又扶她坐正,喝了几口凉水。二人不发一语,十分尴尬。

小姑娘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转过来,转过去,怎么看就怎么纳闷。天底下哪有木偶会与真人这般相似?不管是五官、肌肤,还是动作姿势,没有半分破绽。甭说是人偶,就算比之太阴府的妖魅也要多几分人气。

小姑娘心道:若果然如他所说,那我岂不是喜欢上一个木偶?

想到这里,她思绪翻腾不止,乱作一团。杨朝烟两手捧头,真希望什么也不知道才好。越是这样,偏偏稀奇古怪的想法越是层出不穷。

明阿又看她神情一变再变,便道:“不用怕,我虽是人偶,但却不属僵尸鬼魅一流。”

杨朝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你如何会流落到此间的?”

“将军带我到狼虎谷。他肉身死后,手下亲信将我与他骨殖,都葬在一处地穴内。”

“将军到底是谁?”

明阿又慢慢说道:“从前,在曹州冤句,有个举子考进士,屡屡不第。后来,他心怀不忿,于是题了首赫赫有名的赋菊诗——”

少年曼声长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发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正所谓:金色蛤蟆争怒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乾符元年,王仙芝聚盗,起于濮州。后王仙芝战败被斩于阙下。这时,李唐天下岌岌可危。此方未止,彼方又起。仙霞岭黄巢收仙芝余部,被推为‘冲天大将军’,气焰日炽,开路七百里,直取建州。一路之上,势如破竹,陷汝州,掳刺史,掠关东,官军屡屡为其所败。直至渡淮水,夺广州,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战于荆门。刘巨容使计大破黄军,将军的人马直被赶到江陵一带。

“当时,我整整三十六周岁,有一个父亲,一个妹妹。父亲姓明,指地为名,呼为九桥,师从鲁氏一门之后,曾为宫廷匠人。归隐后以纵尸之法,闭门三年才造了我。若照辈分来讲,明阿秀不是我妹妹,她是父亲的孙女,我的侄女儿。但是我相貌不会长大,所以与她兄妹相称。

“将军被追至江陵,误入灵泉山。倘若不是我们指告他藏在山中,或许便不会有之后的祸端。将军领残兵渡长江,朝廷无信,以段彦谟代曹全晸为招讨使,放弃了追击。他于广明元年,北逾五岭,犯湖、湘、江、浙,逼广陵,终于在潼关大溃神策、博野十万守军。天子离开长安,趋奔骆谷。十二月上,京师沦陷。长安沦陷时,我们正在城中。[请确定无误。]”

杨朝烟心里一紧,道:“怎么会?”

“九桥公未离长安前,与驸马于琮交情甚笃。我们离山野,入广德公主府。不料没过多久,将军便入主长安,旗下兵将四出抢掠,杀人满街。

“他于含元殿内自封为帝,国号大齐,改元金统,此刻发现自己骑虎难下。原来,他身边并无一人能助其佐理政务,便想拉拢宗室旧臣。可是他好杀成性,喜怒无常,甚为不得人心,前朝之臣纷纷躲藏。将军一怒之下,令人四处搜捕,搜获立斩。许多人或遭屠戮,或举家自尽,惨绝人寰。”

说到此处,他停了一停,缓缓说道:“我父亲和妹妹,就是在血洗公主府时惨遭毒手。”

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于杨朝烟耳内听来,却比昨日一场大战还要惊心动魄。她父母丧于乱军,听明阿又如此说,心中一痛,握住他手。

少年恍若不觉,目光投向地下,说道:“我爹曾经说过,此人确有九五之相,或有一日得登大宝。他神色阴戾,在广州灭过十二万‘回人[请确定。最好删去。]’,足见毫无悯人之心,刻削寡恩,以威杀服众,祸亦不远。所谓凌云之志,皆败于豺狼之心。只恐将来众叛亲离,身首异处。没想到,此话竟然句句应验。

“我为寻机刺杀他,隐姓埋名随将军左右,目睹他占了长安,又丢了长安。我见过太多惨无人道的事。京都缺粮,他就将平民捉来贩卖;被围困陈州,就将人置入磨中,磨碎合骨而食。之后,朝廷派人平叛。这一次,尚让降了武宁节度使时溥,二人合力把将军逼到泰山狼虎谷内。最后,将军被他外甥林言所杀,首级带走,打算献给时溥。[要确定这段史实无误。]不料半途碰到沙陀博野军,林言身死。

“将军身死以后,也忘不了皇帝梦。他将太阴府修得好似长安一般,自宫中掠来的金银则失去下落。人们传说,这些东西和他尸首一起埋在山里。于是博野军中,有些人心生歹意。曹国南同手下一帮兄弟逃了兵役,在山中落草,就是为夺得宝藏。幸好有他们相助,否则,太阴府今天依然是一处鬼域。

“我想取得他的信任,他却对我仍存疑虑,所以把我的心放在湖中楼阁上。上次见你有钥匙,所以才邀你一同前往。”

杨朝烟星眸忽闪,说道:“十年,好长的时间。”

少年曼声长吟道:“长安梦醒知何日,载酒江湖已十年。”

明阿又看惯了旭日东升,月下平江,见多了风来云起,道途凋零。他见过世上最美丽和最丑陋的、最单纯与最阴险的交锋。有些人他记在心里,有些人则已经忘了。

可是杨朝烟呢?十年以后,她人在哪里?

杨朝烟还年轻,明阿又已经老了。

老了的木偶,有一颗沧桑的心。

少年手中纯钩宝剑,反照出积雪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拭净剑身,端详一番,这才还剑入鞘。

这时方当破晓,天边惨青的夜色尚未全退,朝霞却已初露。

小姑娘睡得正熟,脸颊被火堆烤得泛红。她一边睡,嘴里还一边念道:“不许走……不准你走……”

反复说了几遍,声音渐低。明阿又俯下身来,把她脸上头发拨开,露出稍嫌圆润的脸蛋。他发现小姑娘鼻子虽然有点塌,可是几颗雀斑倒挺俏皮。

阿又微微一笑,在她右颊上亲了一下,站起身来。他转头走到洞口,又忽然停步,好像想起了什么。

少年摸出怀内已经断成两半的笛子,放在她手中。

明阿又离山洞,出林子,一路向北,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想是昨日激战之后,死的死,走的走,偌大的狼虎谷死寂无声。路上偶有血迹斑驳依稀,寒鸦悲啼,不绝于耳。

他来到断崖前。

如今,石屏被炸塌一边,只剩下半边还凄凄惨惨矗立着。少年摇摇头,叹口气,取道入内。

太阴府既然被破,那些妖术所造的海市蜃楼也都全无影迹。只有几株烧得焦枯的大树,东倒西歪。

少年蹲下身,拿眼睛一找。

倚着山岩,有个豁口。如不细看,还实在难以发现。他自洞口跳入,不料里头倒甚是敞阔。走了十步,是个墓室,上有穹隆,中间停了一副棺椁。年深日久,漆画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石墙中嵌了许多骷髅白骨,数也难以数清。只是原本装金银元宝、珍珠翡翠和书画器玩的八口木箱,早被搬空。

阿又走过大厅,目光落在桌子上那孤零零的梨花木头盒子上。他拾起打开,里面空荡荡无一物。

咣的一声,机关绊动,洞口石门放下。顿时,墓室内只剩几盏长明灯阴森森的光亮。

身后宝座之上,黑黢黢的人影以手支颐,似乎在深思。他披散了头发,衣衫上的龙纹也破破烂烂,几不可辨。

将军一双鹫目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明阿又扔掉盒子,转过头来,“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当年被人背叛,如今又被人出卖?”

“为什么?”

“因为你在做梦,而且怎么都不肯醒。从曹州冤句开始梦起,直到进了长安,登上宝座,站在金殿之上,风光无限。也对,人人都想做皇帝,可真正轮到的没有几个。”

说着,阿又朝他行了个礼,继续说道:“我们都以为等败出长安时,你这梦就该醒。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自己只是凡夫俗子,人生有起就有落,有尽兴就有散场的时候。花无千日之好,何况富贵荣华?”

将军咬牙说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下你。”

“不留下我,也会有其他人来杀你。你杀的人太多了,想杀你的人数也数不清。”

他冷笑一声,道:“你觉得你会成功?”

“我已经成功了。”

将军一声暴喝,猛扑上来。

两人刀剑相碰,嗡鸣大震。墓室中犹如电闪,阴风劈空,顷刻之间杀得不相上下。

他们不交一言,手上递招速度却快到极处。一个势沉力猛,一个剑术精绝。这番以快打快,真正险象环生。他们都是只攻不守,欲将对方置之死地。

明阿又有纯钩在手,更不惧他宝刀锋锐,是以几次冒进,差点便能得手。

他们这一番恶斗,差之毫厘,便有性命之虞。所以,皆缓不出手来施术。

他们缠缠斗斗、翻翻滚滚到了百招开外,见不出个好歹。

将军越打越是心惊。他向来知道明阿又甚有心机,志向不小,但论真才实学还差得远,所以从前没有放在心上。不料今日一战,却是大大出乎意料。想至这里,更加怨恨。所谓养虎为患,多年心血一朝付诸流水。

又过十招,将军卖个破绽,撒手抽刀,跳出圈外。明阿又挥剑追了两步,有一物迎面打来,他回手砍做两半,原来是刚才掉在地上的盒子。

将军在那灯火之上,翻掌劈下。火星经掌风扫过,忽然大作,喷在少年脸上。阿又双目不能视物,不禁拿手一盖。

阿又只觉头顶上刀锋寒意凌人,举剑相迎。当的一下,手臂酸麻,长剑险些脱手。咽喉一紧,被人扣住。

将军把他制住,大手箍在少年脖子上,在他耳边道:“我倒要看看,一个木偶,如果没有脑袋,还能干什么?”

说着,手下加力。

明阿又眼前一黑,觉得颈项蓦地收紧,呼吸窒住,好不难受。他挣了两挣,哪里挣得脱?将军膂力甚强,又对他恨之入骨,岂肯轻易罢手?

少年忽然抬手,转过剑尖,猛朝自己胸口刺了下去。这一下,使尽平生之力,纯钩贯穿而过,将他身后之人也戳了个对穿。

将军始料未及,正中要害。他狂吼一声,不禁松开手。

明阿又使了个擒拿之法,反手勾住他臂膀,两人前胸贴后背。阿又刺了一剑,又刺一剑,通共刺了三剑,毫不手软。

他自己心上空无一物,将军受这三剑,剑剑穿心而过,剧痛不已。

阿又后脖子一热,是将军一口鲜血喷出,向后摔倒。

少年此刻也踉跄几步,跪倒在地。

两人心口上都是三个透明窟窿,眼见将军活不了。

那将军靠在棺椁上,胸口起伏,指着他道:“你……你好……”

少年一哂,说道:“成大事者不择手段,你教的。”

将军听罢,仰天长笑,那笑声凄厉可怖,仿佛夜枭。他笑了一阵,从怀中摸出一块透明石头,惨然道:“……看来……咱们今天……谁也出不去了。”

说着,他将石头往地上一投,一脚踩个粉碎。

明阿又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也碎裂了。他手足发僵,向后仰躺在地板上。过得片刻,将军呼吸听不到了。四周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时间点点滴滴流走。

他不知过了有多久,只知道长明灯的光焰暗了下来,眼前的景物也暗了下来。

明阿又眼皮发沉,有种浓重的困意。

这里这么黑,就像夜晚一般。

忽然,杨朝烟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阿又!你在里面吗?你在不在——”

“我在。”

小姑娘似乎又惊又喜,大声说道:“太好了,你等着,我到山下叫人把你救出来。”

“别走,陪我一会儿……”

她敲了敲石壁,贴得更近了些,道:“你声音怎么了?”

“我快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低低地哭了一声。阿又挪了挪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问道:“现在天亮了没有?”

“快……快亮了。太阳出来了一点儿,有朝霞……很……很漂亮。”

那一定是很漂亮,他想。

微弱的烛火荡了荡,终于熄了。

又过会儿,杨朝烟没有听到动静。

她敲着门,轻轻道:“阿又。”

“阿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