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离初五近,叶布舒越是乍慌,时间就像一个提着镣铐的魔鬼,在一天一天逼近。它的狞笑,在新一天的更声后,便更为洪亮和尖利。

眼看着离别在推进,可是他却毫无办法,只能束手无策的反复咀嚼每一个瞬间的回忆和甜mi,这样的窝囊,让他感到疯狂,却又别无他法。人生的不得志,在妻离子散骨肉分离面前,竟然如此不值一提。

东莪重回将军府这半个月里,他尝试了太多的“人生第一次”,第一次在奴才的指导下和面,包饺子给她吃;第一次在府邸里举行列会竞技;第一次挤羊奶给女儿喝;第一次在寝居以外的地方宣泄激情;甚至还有,第一次尝试——给女儿沐浴更衣。

“四爷,还是奴婢来吧!”

“爷你就别磨蹭了吧!都快一盏茶的功夫了,怎么还穿不好呀!”

“别嚷嚷!快好了!穆丹都乖乖的没吵,你们闹腾什么啊?!”

舒云阁的偏厢里围满了人,.哈岱嬷嬷面带焦急,瞪着叶布舒那蹩脚的姿势直叹气,东莪站得两脚僵直,干脆一屁股坐在独凳上,观看他的壮举。

祝玉自从用毛巾擦干了穆丹身.上的水珠,便再也cha不上手,只好站在一旁干瞪眼的发怔。好在锦儿机灵,拿着板郎鼓不近不远的“咚咚”摇响逗着穆丹,否则她恐怕坚持不了这么久。

想不到穿个衣裳会这么难,叶.布舒悄悄苦起了脸来。婴儿那柔软无骨的肢体让他实在不好把握力度,重了怕伤到她,轻了又老是穿不上身,可这难得的机会一旦失去,便不复再来。她们娘俩若是回了男爵府,什么时候能与他再团聚,还没个准谱。待到他日尘埃落地皆大欢喜之时,恐怕穆丹都能下地跑了。

就算他有一千个不甘愿,却不得不做这种打算,毕.竟前景迷茫,容不得他乐观臆想。留下这些女儿成长初期的回忆,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好歹父女一场,他不能糊涂得什么都不知道。

东莪劝说了他好几次,每次都被他美其名曰“建立.父女感情”而挡回,这理由太为“充分”搞得东莪哑然失笑却又不好再阻挠,她深知叶布舒的日子其实比她更难熬,至少她还有女儿在身边,可是他呢,他陡然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这是东莪由着他瞎搅和的缘由吧,好在夏日炎.炎,穆丹不会因此而受凉,再看她笑嘻嘻的神情,似乎挺乐意她的阿玛手忙脚乱的围着她转悠,这幅图放到其他家庭,那是货真价实的“胡闹”,可放在他们这儿,就变成了天伦之乐的美好写照。东莪抿嘴注视着父女俩,时而感到好笑滑稽,时而又充满了凄婉之情。

叶布舒给穆丹.穿上了这边的袖,那一边的又滑落了,他忙着去“抢救”另一边吧,穆丹又调皮的径直仰躺了下去,一房子的人见此情景,不禁虚汗直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穆丹倒是给足了老爹面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咯咯的笑着仰翻在床玩起自己的脚来。

“祖宗!你别动了,你抱着脚阿玛怎么给你穿衣裳啊!”

“噗——”

叶布舒那哭丧着脸的央求一出口,东莪再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她哪儿听得懂啊?!爷这么执拗做什么嘛?让嬷嬷给她穿上不就得了吗?!”

“那怎么成啊?”叶布舒愁眉苦脸的扭头瞟了瞟东莪,悻悻然的开口说:“好歹父女一场,得留点印象嘛!小孩子长得这么快,等她嗖的一声长大了,爷这个做阿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不是闹笑话吗!”

“哈哈,四爷,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啊!又不是狍子上树,哪能嗖的一声就成了啊!”哈岱嬷嬷听闻他的谬论,顿时捂嘴乐了起来,东莪在一旁偷笑着,悄悄朝祝玉和锦儿都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爷,你先忙着,臣妾去让安贵他们把马匹卸下。”

“什么?为什么要卸了?!”叶布舒旦见东莪说着说着便朝门边走去,立即大声问到。东莪一愣,手扶门扇怔怔的说:“天都快黑了,还出什么门儿啊!卸了得了!”说罢她径直甩手走出了门去。

“等等等......你给我回来!”叶布舒一瞧,急了。赶紧冲嬷嬷抬了抬下颚,示意她看着孩子,起身追了出去。

哪知他冲出房门,便被门边的一只手拉回了身子:“想要让爷离开女儿还真不容易,非得逼着臣妾用计策!”

叶布舒转身一看,哑了半饷,发现中招了,便毫不客气的将她紧紧一拥,嗓音低沉于耳边:“福晋想干嘛?但说无妨!”

“去,尽胡闹!”东莪娇羞的一笑,揽着他的肩头说:“再磨蹭下去天该真的黑了,爷不是想去首饰局给穆丹打对镯子吗,晚了该关门了!穆丹就交给嬷嬷去操心吧,横竖是你的千金,一会儿不见又飞不了!”

叶布舒斜眼瞧了瞧她,孩子气的说到;“话倒是没错,不过你设计爷,该怎么说?!”,那边厢献上香吻一个:“臣妾自罚!”说罢两手扶着他的肩,将乐悠悠的他推着步向了马圈。

京城的首饰局,声誉最好的一家在西子胡同边上,名为:福聚斋。叶布舒跳下马车,抬手免了奴才安置脚凳,他迎着东莪懵懂的神情眨了眨眼,两手高举将她抱下了车:“这不省事吗?!”

“没个正经的!”东莪娇嗔着拍打了他一下,叶布舒抿嘴扬了扬眉梢,拍了拍袍摆朝福聚斋走去。本以为接下来又会就牵手这个难题跟他纠缠不清,没想到他竟然径直走了。她跟在后头,盯着他那一本正经含胸拔背的身影,捂着嘴乐了,敢情这家店的老板,都是商场的老脸面,他还是有所顾忌啊。

刚走进店堂,管事的便堆着笑脸使唤小伙计去请老板,东莪环视着店里三三两两的达官贵人,啧啧有声的凑近叶布舒耳边说到:“生意怎么不太好呀?”

“嘘,都在包间里的呢!”

“什么?打首饰还有包间?”

“嘘!”

旦见老板亲自迎了出来,哈哈大笑着与客寒喧,叶布舒顿时示意东莪稍后再说,他带上老练的笑容对老板朗朗笑道:“白老板,别来无恙!”

那边厢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笑着回敬:“哈哈!好个别来无恙啊!在京城里做生意还得仰仗着四爷的福泽,您人缘那么好,随便召唤一声,白某的生意也能火上好几天呐!上次那些货,都还满意吧?”

“还行!”叶布舒淡淡的一笑,未来及介绍,白老板便精明的审视了两人一番拢手说到:“四爷今日带了夫人同往,看来上次购置的首饰不太满意?!”

东莪怔了怔,额首一笑:“白老板怕是搞错了,四爷如今没有夫人!不过女儿倒是有一个,今日就是来给小格格选一对金镯的。”

“哦?”白老板微微一愣,随即打量着叶布舒的神情,有恃无恐的恭维到:“四爷好福气啊!不但美人相伴,还家有千金!白某这就差人好好给您张罗张罗去。”

这番恭维如此巧妙,连叶布舒都微微讶异的一顿,旋即大笑起来。老板唤来小伙计交代了一番,带着两人朝包间走去。看茶的端上了上好的香茗,悠悠淳厚的茶香,顿时弥漫在了空气里。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小伙计抱着四五盒样品,放在了桌上。老板立刻面带笑容的冲叶布舒欠身说到:“四爷,您和姑娘慢慢挑,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摇桌上这个铃!”语落便和伙计一同退出了房去。

那琳琅满目的黄金饰品,泽泽生辉的泛着柔和的光芒,东莪咋舌低语道:“老板为什么不留在包间里呢?”

“因为怕主顾会感到拘束”叶布舒简短的解释到,拿起两支镯子比对起来。

“这种手铃每个包间里都有吗?”

“恩.....”

“都是召唤老板用的?”

“那倒不尽然,老板不是每个主顾都会亲自招呼的”

“那他亲自来伺候爷,是因为爷是皇子还是因为爷是首屈一指的富商?”

叶布舒放下手里的金饰瞄了她一眼,lou出凶巴巴的神情吓唬她:“怎么跟话痨一样?哪来那么多问题问,快瞧瞧给穆丹选什么模样的才好!”

东莪鼓起腮帮子白了他一眼,随意执起一件来摊在手中悻悻然说:“问问有什么大不了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首饰局而已,还有所忌讳不成?”

“对了,就是有所忌讳。”叶布舒边说边放下了手里的镯子,凑近身来看她手里的式样如何,东莪懵懂的歪着脑袋问:“不会吧?!爷和这首饰局的老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屁!有忌讳就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啊?你这是什么歪理?!”叶布舒没好气的扭回头去,重新在盒子里挑起来。

旦见她闷闷不乐的把玩着手里的金饰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叶布舒翻了翻眼帘正视起她来:“合着爷不说个明白,福晋便没心思给女儿挑镯子了?”

东莪瞅了瞅他,瘪起嘴来猛点了几下头,一副你不说我便不干活的痞相。叶布舒一乐,压低了声音说到:“也罢!福晋这性子跟只猫一样,对什么都好奇,爷就透lou点新鲜事给你吧!这位白老板不简单呐,他什么人的生意都做,所以遇到有背景的主顾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到,落个收拾不了的局面!”

“什么意思啊”东莪神秘起来,也压低了声音眨巴着眼问到。

“正当的、不正当的、偷的、抢的、只要是金饰,他都接,低价进,高价出,熔炼了重新造个新模样来大张旗鼓摆上台面卖,反正就是一句话,这是个销赃的地儿!包括宫里偷出来的饰品,他也敢收,胆子大呀!”

“什么!”

“嚎什么啊!”叶布舒面对东莪那惊异不已的神情,瞪起眼来训斥道:“不告诉你吧,你死活要问,知道了又沉不住气!要命!”

东莪猛的抬手捂住嘴转了转眼珠问:“那他不忌讳爷的身份吗?”

“他忌讳什么呀,巴不得能攀上点关系,好给他保驾护航!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对自己的实力信心大着呢!不过,他也就是对爷恭敬一点罢了,断然不会花银子来‘买’爷这把又贵又不中用的伞。”

“这么说起来他在朝中有人咯?”

“那是当然了,他做的生意看似正当,且在京城名气响当当,不过却是有风险的,没个人拉扯他一把,他怕是早就入大牢了!从前,何洛会一直跟他往来密切,怕就是这个主儿了,不过如今何洛会遭受阿玛一事的牵连,命丧了黄泉,没命享用这些贿赂了。”

叶布舒淡然的说到,临了在那四五个盒子里认真的挑来选去,不再言语了。东莪听了一半,哪里肯放过他,摇晃着他的胳膊问到:“爷应该揭发他才对!?有这种地方在,偷盗抢劫的罪行就遏制不了!!”

叶布舒头也不抬的眨巴着眼,在金光灿灿的首饰里埋头苦干,喃喃着说:“水至清则无鱼.....”

“什么有鱼无鱼,这样的人和事儿不能纵容!爷——你怎么一点正义感都没有呀?!你说话呀!”东莪似乎不高兴起来,她推了推叶布舒的身子,催促着他回答。

叶布舒莫名的白了她一眼,高举着手里的镯子仔细鉴赏:“又不是爷在照应着他!你闹腾什么呀?你以为爷是硕塞,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整顿官吏的帽子往人家头上戴?!爷是个生意人,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不用太过计较。”

“胡说!爷怎么能以生意人自居嘛!”东莪恨铁不成钢的哭丧起脸来,旋即干巴巴的瞪了瞪眼问到:“那现在到底是谁在助纣为虐呀?”

“——郑亲王济尔哈郎”

“什么!”

随之而来长久的沉默,让叶布舒倒不自在起来,他放下手里的金饰扭头看向她问到:“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就算济尔哈郎是个不贪财的人,咱也死活得将他往这条道上送!明白吗?有了爷孝敬他的那些银子在前头垫着底,他接受这样的贿赂是非常之顺手的事,不用别人教的!”

东莪听闻这话,忽然觉得这里面果然有机关:“爷,这个白老板不会是你引荐给郑亲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