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啊?!这样微妙的事若是有旁人引荐,谁敢接招啊?!”

“那白老板是怎么认识的郑亲王呢?”

“这个嘛——不得而知,爷又不是孔明,难不成还会掐指一算啊?”

“怪了,既然爷不能掐指算出未知的事儿,那是怎么知道白老板仰仗的是郑亲王的照应呢?”

“嘿——福晋要学提督办案啊,审爷不是?!”旦见东莪那摇头晃脑、星眸炯炯的模样,叶布舒顿时失笑,忍不住埋汰起她来。

语落他挺正经的说:“京城虽大,不过名声在外的几位老板却不多,你只需要关注这几个人在和什么人来往,就会顺藤摸瓜,看到事情的轮廓。”

“爷的意思是说,看见郑亲王——”.东莪挑起秀眉疑惑的看着叶布舒,似乎饶有兴致的模样,穷追猛打的问到。

“那倒没有”叶布舒摇着头打断了.她,沉吟了一番说到:“不过白老板去拜会过他。”

“爷在郑亲王府安cha得有人?”东.莪闻言顿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附耳问到,那架势引得叶布舒咧嘴笑了起来:“济尔哈郎如此精明,来历不明的人他怎么会用呢?!不过在他府邸附近开个小茶庄却是不会引起他的任何怀疑!”

“啊?!这——这恐怕太劳师动众了吧?!”

“不会呀?这不挺好嘛,养这么多人没事干也没意思!.就当是让他们也学学怎么做生意吧!再说爷也投了不少的心血在济尔哈郎身上,就指望着将来他能帮衬咱们一把,这样重要的人物,不将他好好保护起来,怎么说得过去呐?”

“但是爷只顾着自个儿,就不顾天下苍生了吗.......”东莪.两手托腮,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不管怎么说,这销赃的勾当干得这么明目张胆,甚至还和朝廷的官员有勾结,实在是太让人咋舌了!”

“天下苍生?——看怎么个顾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这种地儿也不尽然就是坏事,至少能少出些.人命。那些东窗事发之后被活活打死的奴才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依附着主子吃穿,本不用花什么银两,偷盗主子的财物,多是因为家徒四壁的老父老母得了病,或是遭了天灾,这才铤而走险的摸上了偏道。无论如何,这罪不至死吧!?”

“可是那只是其.中之一呀,还有那么多中饱私囊的狗奴才呢?!阿玛整风那段日子里,彻查出了多少贪官恶奴,爷瞧瞧那些个主儿,谁不是在主子面前耳提面命的一副忠厚样,可一转身便窃取财物以求荣华,狗仗人势欺负佃户,甚至还强抢民女闹出了人命!这些狗奴才的妻妾娶得比爷还多,日子过得比老佛爷还奢侈,那又怎么说?!”

东莪听闻片面之言,立即反驳,神色中带着嫉恶如仇的愤恨,粉拳紧握,将桌子捶得“砰砰”直响。

叶布舒伤神的瞅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拳头按在桌上,待她情绪平顺下来,便拍着她的手开口安慰道:“咱女真族落后于汉族,是不争的事实。所以阿玛不得不全盘接下明朝的叛臣,顺利开动了国家的运作。但是弊端也由此而来,就比如——明朝的腐败,自然不自然的就被带入了新王朝中,这是需要绝对大的决心才能改变的,你、我,都无法扭转它。”

“爷不是普通人,你说的话就算在朝中没有号召力,却可以影响皇上!就凭这一点,爷就不该听之任之!!”

“唉——”叶布舒闻言紧闭起双目,乏力的捏了捏鼻梁,言语中透着无奈和黯然:“皇上有他的难处,他做的每一个决议,都必须通过诸王议政及勋旧大臣的首肯,如要整吏,首先需要议会同意,才能开动各个机构:刑部、吏部、宗人府.....且不说层层下来,有多少执行者自己都难撇清关系,就济尔哈郎这一关,皇上就过不了。”

“既然这样,那当皇上有什么意思?!”

“嘘!说到兴头上了吧,又来了!”叶布舒脸色一沉,瞪了瞪她旋即气定神闲的抿嘴说到:“小老虎总要长大吧!皇上羽翼未丰,多少会受到一定的牵制,但不代表永远都会这样。”

旦见东莪面色不善,撅着嘴老大不高兴,叶布舒挑起眉头瘪了瘪嘴:“可惜福晋是个女人,不然有你在朝堂上,不知道该多热闹!”

“怎么个热闹法啊....”东莪听闻这颇得她意的比喻,立即偷偷瞄了他一眼,忍住得意之情问到。

“恩——”叶布舒上下打量着她,点着头说:“没准每天都忙活在晋升和坐爵当中!今儿升个和硕亲王,明儿就坐事受罚,降成郡王.....完了又立功册封,晋升成多罗郡王。接着,晃神儿让你又落个众王弹劾,丢盔弃甲,再往后——”

“得得得!敢情爷这是在埋汰臣妾呢!!”东莪实在听不下去了,眨巴着眼将他打断。那边厢忍了半饷,终于憋不住笑意,扭过头去无声的抖起肩膀来。

“爷这是什么意思嘛?!”东莪拽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不依不饶的问:“臣妾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二吗?!”

“不是不是!不是二!是勇气可嘉!”叶布舒连哄带骗的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打着哈哈。

“今天晋升,明儿就坐事!那不是二是什么!”东莪闷声闷气的在他怀里抗议,叶布舒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髻,安然一笑:“不是福晋二,是福晋丹心可鉴,若是臣子必然赤胆忠心!爷在福晋面前,自愧不如,就只是那求得安生的铜臭商人。可是,光有勇气和忠诚是不够的,要在朝中四平八稳的求得自保,你才有机会将理想付诸实现,否则、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开口的余地。”

这番话让东莪安静了下来,她kao在他怀中陷入了沉思,叶布舒的嗓音温润如水,也沉静了下来,若有似无的继续说到,不知是在向她解释,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这白老板也不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他有他自己的行规,只要货有血腥味,他断然不收,鼻子灵着呢!这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吧!也算他还有点人性!如今做点生意也不容易,哪门哪道都盯着这些肥肉流哈喇子,不走点偏道,再找上个kao山,想要立足,难上加难。没什么大的动静就随他去吧,这福聚斋不过是冰山一角,福晋没看到的,还多着呢!”

东莪不作评价,悻悻然的眨巴着眼,在他怀里挪了挪了身子,似乎想给自己调个更舒适的姿势,就此赖下去。她没想到当阿玛口里的吏治如此明白的摆在眼前时,腐败不再只是一个概念,而是有血有肉的案例,乏力感顷刻所至,她的头顶上笼罩起了茫茫然的一片灰暗。

从前有过的壮志凌云,此时显得如此愚蠢和可笑。她学习到的都是理念,却没有切身投入的机会,那些纸上谈兵的治国之道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在现实面前不过就是一张宣纸,一揉就皱。

叶布舒温言细语相劝,静静的容她在不堪的现实面前,倚在他怀中安静的蜕变。在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清算之后,或许她已不再天真,但是她依旧赤诚,这是他所感动的,却更是他所担心的。

现在的她,需要将所有的爆发力化为绵长的意志力,只求自保,无力再顾及其他。她必须学会将身边所有可利用的人和事集中起来,为了这个最终目标服务。

估摸着她已差不多回了魂儿,叶布舒揽着她的肩头,抬手递给她一件金饰:“瞧瞧,这个怎么样?!”那边厢怔了怔,执起金饰放在眼前认真一瞅,娇嗔的话语让叶布舒放下了心来:看来她的急速蜕变已成为了过去式,此时的她,已放下了那些她改变不了结局,也不该她操心的事。

“爷选了半天怎么就选出了枚戒指啊?!穆丹能戴这个吗?”

叶布舒闻言眨巴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戒指懵懂的再次递到了她的面前:“穆丹是不能戴,她的额娘能戴就好了嘛!”

“别再乱花银子了!爷买得还不够多吗!今儿只能给穆丹选对镯子!其他什么都不许买了!”东莪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管家婆一般嚷嚷起来。

“嘘!你嚎什么呀嚎!!小声儿点,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银子!唉......管司房的永远都拖不了‘抠门儿’的毛病!丢人啊!!”叶布舒哭丧着脸惋叹到,一抬胳膊将东莪揽进了怀中用死命的拥抱狠狠惩罚起她来。

怀中传来闷声闷气的抗议:“什么呀!臣妾管司房账簿的时候,府邸里可没人敢做什么手脚!那不叫抠门!那叫精明能干........”

*

托腮望着淅沥沥的雨,斜斜打在窗台上,东莪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凄凉的泪渐渐将脸庞打湿。

倚在叶布舒的怀里诉说离情,似乎就在昨天一样记忆犹新,可一转眼金秋已到,又是五十多个不眠夜过去了。

在往年她跃跃欲试的皇家围猎中,京城官宦的府邸空置了大半,男主都奉命随同皇上围猎,受宠爱的妻妾便与之陪同。而她,却在这幽静的昆仑阁中,独自tian舐悲戚。

顺治八年十月十六日,诸王以阿济格悖乱已极,留之恐贻后患,应立即处死,奏之。顺治帝多方受压,最终令其自尽。

最后一个亲人,在清算中丧命。东莪从来未曾这样软弱过,本以为英亲王功勋满满,能借此逃过一劫,就算是幽静一辈子吧,有硕塞执掌着宗人府,他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可是,最终他还是被皇上赐尽,追他的两位胞弟而去了。

在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却只能抚摸着那枚做工精细的戒指,遥望漆黑的天穹,想象着叶布舒安营扎帐后安睡的样子。想要听他的声音,和投入温暖的怀抱,竟如同天方夜谭一般遥不可及。

忽然房顶上传来的一阵轻微的响动,她猛然一惊,下意识的想到:难道又是泰博儿奇?

不过那鬼祟的沙沙声,似乎陡然静止了下来,看来是在揣测房内的人入睡与否?且不说皇上围猎,领侍卫内大臣是必要陪同的官员,再说若真是他,怎么会在房顶上观望?!

乍然想起了当年的行刺事件,她心下大惊,立刻悄然起身,还未来得及藏身,一把钢刀折射着森寒的光,出现在了窗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