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就算那具女尸在她面前起舞也不能引起她的任何反应,她不可置信的出口问到:“我以为你麻醉了她们,是想便于我抱走穆丹?!”

“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不想在孩子面前杀人,否则,嬷嬷就只能死!”硕塞冷漠的看着她,那神情让东莪心里阵阵发毛,她恍然想起了硕塞到底是怎样的人来。

虽然他是个不错的贤王,可是她忽略了他的另一面,他贤德勤政是为了朝纲,为了皇上。除此之外,他更是一个在官场上冷酷无情的人。如果不是他够狠够jian猾,这样一个坚持己见的人,怎么能活到今天。

让人闻风丧胆的宗人府之所以让人感到害怕,正是因为执掌者是个只要结果,而不择手段的人。如果他觉得有这个必要,就会让你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如果他觉得你的生命不再有意义,在万全之下,兴许会让你不明不白死在狱里。

她忽然感到胆寒,倘若硕塞有什么诡计,那以她现在的处境,根本逃不出他的掌心。就连叶布舒,也很难以悬殊的势力和他较量。她带着细微的慌乱,垂下了眼帘,忽然而至的一柄匕首却缓缓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把匕首,是.....是.....”硕塞的语塞,.让人感到诡异,他是如此巧舌的一个人,很难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他那难以启齿的模样,让人感到他面临的话题,将拨开他不愿意示人的秘密。

挣扎良久,在东莪懵懂的注视下,.他终于开了口:“是我额娘在我出生的时候,为将来的媳妇准备的!蒙古人送佩刀或匕首给自己的妻妾,是表示对忠贞的看重,他们要告诉女人们的是,倘若面临歹人,哪怕用丈夫送的刀自刎,也不可以失去贞洁.......”

这不明不白从天而降的倾诉,.让东莪错愕不已,却在他复杂的表情中,看到他提及母亲时那种怀念和抵触相交织的痛苦,不忍打断他,她沉默了。

莞尔他郑重其事的将匕首放到了她的手中:“事关.重大,你一旦‘死去’便不能再回头,你可以怀疑我的用意,我不怪你,在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清算后,任谁都会对人性失望,对世间万物抱着怀疑。”

那柄精致的蒙古匕首,华丽而妖冶,长不过掌许,但.很宽厚,弯月般的鞘上缀着玛瑙和宝石,柄端还镶嵌着硕大的绿松石。硕塞低头看着匕首静静躺在东莪手中,似乎有一些执念变相的得到了实现。他沉吟了片刻,终于鼓起劲儿来,将想说的话,表达完整了。

“你考虑清楚再决定,如果你觉得我有可疑,你可.以将这个骗局结束!就用它!你别这么看着我,这并不是我的激将法!我这一辈子,扭曲得太厉害,那肮脏的嗜好,将我拖得很辛苦。如果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想,下辈子我会干净一点!轮回的路上有你送行,我下一世应该会正常了吧?!你明白吗?这也是一种归属,我是认真的。只要你觉得有这个必要,我便欣然接受....”

东莪陡然心悸,.手一缩,“哐当”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没想到硕塞看出了她的疑虑,竟然拿出了跟他年岁一般大的匕首,来向她表明诚意!这是如此疯狂和荒唐的事,她心乱如麻的瞪视着脚下的匕首,感到所有不可思议的事,都聚在今晚了。

硕塞一愣,随即弯腰帮她捡起了匕首来,重新放回了她的手中:“从现在起,到我们分手,你随时都可以这么做!拿着!”

“不!我相信你!”东莪被冰凉的匕首一震,抖了抖睫毛将视线洒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她恍惚的摊着手心,怔怔说:“就算你有什么不轨的意图,也好过被禁锢在苏克萨哈的府邸里,匕首还给你!”

硕塞专注的打量着她,复而将她的手掌一握,迫得她握紧了匕首:“我本来就打算今晚送给你的!不管是你用它来杀我,还是——将来保护自己,都是给你准备的!因为...我曾经一直想这么做,不过却失去了这个机会。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其他用意,更不是借此提醒你要守身如玉,因为......因为你和四哥,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如果你.....你可以再嫁,只要你愿意!”

如此哀伤的事,硕塞虽然说得吞吐,却是直白得让人绝望。东莪感到匕首滚烫滚烫的烧手,她近乎自虐的用力将它紧握,眼泪湿了衣襟:“替我照顾他,如果可以,尽量帮衬着他吧!”

“我恐怕得躲着他,若被他发现我瞒天过海将你送走,他会杀了我的。”硕塞瘪起了嘴角,自嘲的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东莪大为不满,将眼泪一抹瞪起他来。硕塞随即正正经经的颔首欠了欠身:“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全力以赴的帮衬着四哥!”

东莪轻蹙眉头打量着他,被他玲珑的话语搞得伤神无比,什么叫不到万不得已,便会全力以赴的帮衬叶布舒?!合着他好话也说了,却留了绝对大的余地给自己。那边厢不再给她过多思考的机会,话锋一转说到:“咱们该走了,这里交给他们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硕塞!”

“怎么?”转身看着不肯挪步的东莪,硕塞眨了眨眼疑惑的问。

“临走,我想去看看阿玛的墓。”

“——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用看.......”

谣言听了太多,却不敢去证实,东莪忽闪着眼,将那聚集而起的泪花推离了眼眶,她鼓起勇气问了句:“他们真的将阿玛鞭——”

“你活着!他便含笑九泉了,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照顾好自己!别让他在阴间哭泣!”

硕塞迅速打断她的话语,竟然伸手牵起了她的柔荑,在她微微的抖动中,充满鼓励的紧紧一握:“将我说的话,记在心上!别让他在阴间哭!”

*

秋季围猎还未结束,京城传来了惊天的消息,叛臣多尔衮之女,在男爵府遇刺身亡。

叶布舒的天,轰然坍塌,这噩耗将他彻头彻尾的埋进了废墟里。苏克萨哈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危机。宗人府无休止的彻查和询问,泰博儿奇充满了敌意的视线和故意与他作对的声音,以及多尔博的“寻仇”,将他的生活蒙上了阴影。

皇室对此事所持的态度,表面上是责难他监管不利,可从罚俸一月这样轻的惩罚来看,显然非常之轻率,换而言之就是死了个本不该活着的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是在朝堂上他得面对迁怒于他的同僚,在议会中又频频遭到硕塞的阻击。加上多尔博的胡闹让男爵府陷入混乱和惊恐,而他,心底承受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人轻,天旋地转的纷扰和悲哀,让他感到极度的乏力。

多尔博频繁的到男爵府滋事,不但让苏克萨哈头痛不已,更让叶布舒在无边的悲痛中伤透了脑筋。逼不得已的他只好将多尔博弄回了将军府,狠下心肠将他关进了空置的小书房内,更命人寸步不离的把着门,近乎于将他禁锢了。

闹腾的好几天的多尔博,终于累了。叶布舒抱着几大坛子酒,命人打开了院门,他遣退了奴仆,空洞望着多尔博,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子,俩个大老爷们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你一坛我一坛的豪饮起来。

喝得酩酊大醉后,凄凉的男儿泪流泻了下来。一个思念爱妻,一个感到愧对养父的阴灵。无限悲凉,就在那滴进酒里的泪中,无限的伤痛,就在掺杂眼泪的酒倒进口里,顺势而下的腐蚀中。

“四哥....你不是个好男人........”多尔博歪歪倒倒的kao在叶布舒肩头,模糊不清的说到:“你竟然没有.....没有声讨苏克萨哈.......那个操蛋的驴鳖犊子!你对我妹妹..........没感情,你没良心!”

他摇晃着手指,在空中挥来挥去!已干的泪痕,在脏兮兮的脸上淌出了两条黑渠,不知俩人在地上摸爬滚打了多少遭,此时竟然像俩个乞丐一般蓬头垢面,潦倒落魄。

叶布舒紧贴着郁郁葱葱的竹,席地而坐的怀里还抱着一大坛子酒,他仰头望着苍穹,新的旧的泪,不住的滴落:“他娘的,你说得好!你要报仇干脆先将我杀了得了,一了百了!!”

“你不是很爱我妹妹吗?你......你怎么能将我关在这儿....”多尔博说着疯话,哽咽又起了:“我杀你有个屁用啊........你放我出去吧......我反正都没前途可言了.....让我杀了苏克萨哈,替我妹妹出口气吧....要不是他....在你跟前,东莪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儿!”

“放——屁!”叶布舒那开了闸的泪腺潺潺冒着泪花,他“砰”的一声拍向身旁多尔博的胸口,深深闭上眼来,带着瘫倒前最后一丝清醒说:“东莪要是知道,我不管你,任凭你去干傻事儿,她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个屁!人都没了.......”多尔博的呜咽传来,他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失去了亲生父亲、养父、养母、地位、尊严、前景、一切的一切,现在又失去了妹妹,对他来说,这些打击叠加在一起,他已经无力抵抗了。

“你他娘的能不能别说了!别说了!!”叶布舒骤然怒起,稀里糊涂转过身来,两手拎着他的衣领想要摇晃他,可捣鼓了半饷,多尔博倒是没动,他自己却晃动起来。他尝试了半饷,终于以头昏眼花的呕吐,结束了“搏斗”。

忽然之间小书房的门被大力的推开,焦承惠慌张的身影冒失的闯进:“四爷!小格格发高烧了!!您——您怎么醉成这样子了!快来瞧瞧吧!”

“什么!”叶布舒酒醒了大半,一抹嘴晃荡着站起身来

“谁?东莪回来了?她不是——”一旁的多尔博比他更为激动,大声喊着踉跄走了两步,身子一歪,倒地不动了。

十月的秋夜,已带着萧瑟的寒意,焦承惠搀着叶布舒左脚kao右脚的走向舒云阁,刚跨进园子,奴才们慌张的身影,便晃荡得他眼发花,心发慌,挣拖开焦承惠的手,他冲进了偏厢。

“哗啦啦”一阵倾盆水响在偏厢中炸开了,焦承惠瞪大了眼一惊,赶紧冲了进去。叶布舒迎着焦承惠夺门而入的身影,“砰”的丢掉了手里的木盆,歪歪扭扭的一边甩着头,一边不住的眨巴着眼,推开他走向了厅堂。

“小格格怎么了!”

一股浓重的酒味顷刻间弥漫在室内,似乎有一丁点火星,便可点燃满屋子的空气,哈岱嬷嬷抽泣了半饷说不明白,叶布舒转而对着祝玉厉声问到:“小格格怎么了?!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