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急忙迎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推了开来,他不想在女儿的面前,lou出一副酒鬼的模样,哪怕她并不懂得什么是酒鬼。

“我没喝醉!说!小格格到底怎么了?”

“四爷,小格格兴许是在男爵府内就有些着凉,回来之后一直发着低烧,不过眼看着也快要好了。可是不久前她忽然闹腾得厉害,嬷嬷这才发现她的全身都滚烫滚烫的,愣是眨眼功夫就发起了高烧来,这高烧可不是闹着玩儿,况且....况且.....她”

“况且什么!!说呀!”那一声大吼从头劈下,将祝玉吓得一愣,她抖了一抖焦急的说到:“她的高烧伴着抽搐,这...这可是要....要”

“请太医了吗??”

叶布舒黑着脸问道,心情绝望到了极点,他没想到女儿会病得这么重,高烧抽搐很容易让婴儿丧命,就算没有性命之忧,耽搁的时间长了,也极有可能烧坏脑子,倘若真是这样,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东莪。突然而至的噩耗让府邸上下陷入了黑色的悲情中,也让他陷入了混沌状态。酗酒带来的麻痹感让巨大无边的痛楚得以暂时缓解,他为此沉沦不已,忽略了需要他关注的孩子。

让他更为绝望的是,请太医这种事,是主子才能做决定的,除非他本人抱病不起,否则大管家也不敢冒冒失失的下这个决定。

“已——已经去了!小德子说,回来.再向四爷请罪!”锦儿两眼红肿的站起身来低声说到。

叶布舒眨巴着眼,恍然一愣大喊.了一声:“去得好!回来赏!!”

在锦儿愕然的一愣中,他鼻腔.一酸,顷刻间陷入了莫大的悲痛:赏赏赏!现在除了银子,他还剩下了什么?!钱财能为他作为开路先锋,亦或是敲门砖,为僵局和绝境另辟一条小道。可是钱财不能敲开阎王爷的鬼门关帮他要回爱妻。

面对天人两隔的悲剧,不管是智慧还是财物都显.得那么乏力,失去了东莪,金山银山也不再有价值和意义。此时此刻,女儿就成了他唯一的寄托和感情的归宿。

*

八年十一月,对多尔衮一党长达近一年的高强度.高密度迫害,以他最后一名胞兄赐尽,及唯一的女儿遇刺而拉下了帷幕,王朝对清算多尔衮余党所持的态度,进入了平缓期。

顺治帝为了摆拖控制,加大了启用亲信的力度,.在前期为硕塞打开了议政王的大门之后,又让他晋升了和硕亲王;子爵泰博儿奇,复原贝子一爵;肃亲王豪格爵,追复原爵,并封其子;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担任起了刑、吏、户,中最为重要的刑部执掌官。

叶布舒辅国公.一爵的提名,因私生活潦倒荒诞,又屡屡抗婚,搁置,并遭到了停俸禄、禁早朝,闭门思过的一系列惩罚。

后顺治帝大兴改革,废除圈地,减免税收,酌情减轻逃人法。为人称道之余,枉了些许私心,为维护其宗兄,将圈地复还政策定在了镇国将军一爵之下。

九年三月,勒克德浑不幸病逝,年仅三十四岁,后追谥为“恭惠”。代善子孙这一支由勒克德浑凭借自身的努力而崛起,却又因他的早逝而消亡。

皇室再度向叶布舒施压,勒令娶勒克德浑胞妹为妻,叶布舒力拒,五月降爵——奉恩将军,位列十二等之末。

九年十月,淑惠郡主凄怨出嫁蒙古台吉猛戈丹,十一月出塞。圣母皇太后在极度的挫败感中,再度发飙,以叶布舒早朝微醺的事大做文章,以辱没朝廷之罪,又一次停了叶布舒的职。叶布舒的仕途在所有人眼里,可谓走到了尽头。

顺治十一年三月十五

“阿玛、阿玛、阿玛阿玛!”

“唔.....”

“起来。”

“......”

“阿玛!!”

房内的聒噪声尖尖细细,黏黏糊糊,让人生不起气却又心烦不已,不管叶布舒是蜷成一团侧卧,还在趴在被窝中当缩头乌龟,总是逃不过那叽叽喳喳钻入耳道的声音。

他不胜其扰,终于从棉被中伸出了脑袋,努力提起眼皮瞄了瞄:“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跟麻雀似的......不像话.....让阿玛静一静、啊!”

语落他浑身乏力的又将下巴砸向了枕头,合上了眼来。哪知鼾声还未起,噔噔两声靴子落地的声响传来,他背上一沉,辫子给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驾...”

“哎——呀!”一声哀嚎响彻了舒云阁:“就没人能管管吗?!要命!”

“四爷!怎么啦!哎哟!小祖宗!!你怎么能骑在你阿玛身上啊!”祝玉闻声从院子里跨进了厢房,顿时抡圆了眼惊呼起来:“没大没小,该打屁股!!”

“诶!别打!抱下去得了!”叶布舒眼都懒得睁开,拧紧眉头朝祝玉挥了挥手。

小孩子都是敏感无比的动物,早在那句“别打”里窥见到了老爹对她的纵容和宠溺。穆丹听闻要将她抱走,便立刻拉开叶布舒的被子,趴在他背上死死抱着他不放:“我不走,我不走!”

祝玉见状皱起了眉头低声劝慰:“四爷,像您这样惯着小格格不行啊!她没个怕性,谁都唬不住啊!”

叶布舒正瑟瑟发抖的抵御着被子被xian开的寒冷,酒还没醒似的,哆嗦着稀里糊涂的说:“我瞧着哥儿几个的嘎子吧,都没这么皮的,她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就这么能捣腾呢......”

说罢他两眼微张的摆了摆身子:“得了得了,阿玛都快将你载到天安门了,你还不进去叩见皇上?!”

穆丹眨巴着眼,歪着脑袋抱着他的耳朵说:“阿玛,您猜错了,穆丹不是要去见皇上,穆丹这是要骑马找额娘去呢——驾、驾!”说罢她坐直身子,冲叶布舒又拍又打的吆喝起来。

是谁说的“童言无忌”孩子的言语都是天籁之音?是谁说的看见了孩子就忘记了一切悲伤,孩子就是快乐的源泉?是谁说的时间能冲淡一切,没有忘不了的人和事儿?这些屁话都是谁说的!

叶布舒陷入了锥心的疼痛中,他的宿醉感陡然消失了,心如刀绞的痛苦在每一个酒醒的瞬间毫无削减的来袭,他真想再大醉一场,接着进入毫无知觉的梦乡。

祝玉将小格格无心的话听得仔仔细细,此时也陷入了哀思,她顿了顿上前抱起了穆丹,连哄带骗的将她抱出了房去。

老远老远都能听见穆丹那不依不饶的叫声,夹着有恃无恐的一两声“阿玛救命啊——”将叶布舒陷入了又哭又笑的境地中。

纵然穆丹早早失去了额娘,却跟她那个精力充沛,胡搅蛮缠的额娘如此相像,简直就是她的翻版再现。这样触目心惊的疼痛随着她一年一年的成长,还会越来越加剧,他近乎绝望的感受着这些变化,哀怨的祈求着上苍:就让女儿更像我一点不好吗?放我一条生路不行吗?!

睁大两眼空洞的瞪着床帏,他呆滞的愣了半饷。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坐起身来大喊:“来人——给我更衣!”

恭儿应声而入,在门边还没站稳,便听得他再为吩咐:“让焦承惠来给我剃头!修面!”她立刻转身去让小福子通传,临了颇为意外的走回房来福了福身说到:“四爷还记得今儿十五啊!?”

“是啊!穆丹生辰我哪敢忘记?!这不惹不起她吗!她若一时生气要我跟匹老马似的驮着她走遍天下那就惨了!”

说罢他翻身下床,拿起袍子就套上了身:“快快快!我说呢,今儿怎么一大早的她就来闹腾了!原来是惦记着让我给她祝生辰呢!呵!小丫头懂得还不少!”

恭儿上前利索的替他系起扣子来,她微微一笑说道:“四爷,时候也不早了,快晌午了!”

“什么?!晌午了??”叶布舒拉高了声线,眨了眨眼。旦见丫头被他吓了一跳。便急忙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免了她的帮忙,一屁股坐在床榻上系着扣儿说:“你别伺候我了,去给我把安贵叫来!也不知道让他打点的事儿都办妥了没?怎么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了啊?”

恭儿明白了过来,有些失笑的回道:“四爷别急,都办妥了!您给放心吧!”

“啊?是吗?”叶布舒颇为意外的顿了顿,即刻心下一松咧嘴笑了笑:“辛苦了,你先去张罗着午膳吧,我自己来!”

“不过四爷,奴婢未曾听说您为小格格的生辰请了客呀?如今这——焦公公都将客人引到正殿里了,就这事儿让大伙忽然忙碌了一把,否则您给安排的那些个事儿都准备得妥妥帖帖了!”

“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回四爷的话,男爵苏克萨哈大人,贝子爷泰博儿奇,还有小格格的舅舅多尔博,五爷硕塞。不止如此,他们还带着一些家眷同往,不过奴婢瞧着吧,怎么就觉得他们的模样都不大对劲儿似的,不像是来祝寿,倒有点像........”

听罢恭儿报的这些人名,叶布舒已经有大为头痛的感觉,此时他预感极不好的追问到:“像什么?”

“像——像来闹事儿的......”

“闹事儿?”

叶布舒心一沉,一脚登进皂靴中,感到脑子里乱哄哄的比一锅粥还要迷糊,他站起身来快步朝外走去。刚出厅堂焦承惠便充满跨进了园子里来,他抱着一个硕大的马革包,想来是领命给叶布舒剃头来了。

“来了客你也不通报,你说你手上有事儿拖不开身吧,你也不讲明!愚忠、愚忠啊!!”叶布舒见到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的说到:“愣着干嘛呀!把用具放下!回头再说吧!快去正殿给我把他们给盯死咯!搞什么名堂嘛?我女儿过生辰他们跑来瞎搅和什么呀!”

这一番差遣,焦承惠只好“诶”了一声,放下东西掉头就跑,叶布舒跟了几步吆喝着:“你关键得盯着孩子她舅!别让他干出什么二的事情来!”

“是是是!四爷您放心吧——奴才都——听明白了”焦承惠的声音随着身形离去,越来越模糊,叶布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宿醉后的头痛来袭,他重重拍着脑门,冲园子里的奴才们喝到:“都愣着干嘛?!都跟木头桩似的,这么多客人临府,怎么也不见个人来通传一声儿啊?若是让他们闹腾起来那还不把这将军府给拆散咯?到时候让我去住瓦砾堆啊!!”

“四爷,焦公公来通传了好几次了,奴婢们也都挨个儿来试过了,可是......奴婢们实在是将您叫不醒啊!”

“是.....是吗?”

扫视了一众面带委屈的奴才和婢女,叶布舒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他来回踱着步子,临了仰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整了整衣领百般无奈的朝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