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将糙木箱子一一抬进正殿,在地上罗列成行,由苏克萨哈的侍卫长顺次开箱。除了多尔博神情戒备的伸长了脖子观望以外,其余人等倒是警戒心不足,好奇心有余,纷纷凑近身来一探究竟。

片刻之后,一件件小巧玲珑的木工品呈现在了众人眼前。叶布舒难掩惊异之情,指着一辆巧夺天工的缩小型战国战车问道:“爵爷!这是在西郊城外的鲁门老字号做的吧?”

苏克萨哈颇为意外,竟然破天荒的笑了笑:“难得你有好眼力啊!来看看合不合适吧,我也是估摸着让老板做的,不知道穆丹喜不喜欢。”

“爵爷真是有心!我和鲁门老字号也算是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因为他们的好手艺和好信誉,我几乎将所有在京店面的木工活儿都交给了他们。不过,我这个做阿玛的都没想到为女儿订一些木马木车做玩意儿,平心而论真是有些惭愧!”

“何必如此客气”苏克萨哈欠了欠身,越发感到与叶布舒相处很微妙。只要别人待穆丹好,他便能暂时放下很多恩怨,真心实意的回以感激的微笑。

自从东莪出事以来,这个伤.心过头的人便贯彻起了一个原则:旧事不许提,新人他不娶,女儿便是他的一切,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在冲动派拼命讨伐苏克萨哈时,他无声无息毫无动作,甚而还规劝过多尔博,也好好安慰过苏克萨哈受到惊吓的老母亲。

虽然苏克萨哈明白,他的举动是.因缜密的头脑使他不愿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但是还是为此动容了,也感激了。

叶布舒的偃旗息鼓,并未能得.到一致的好评,他在这些争议里的平静得近乎麻木,旁人说什么他已经不再在乎。

正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又懦弱又颓废的男人,胆大.妄为到了愚蠢的地步,他一再的抗婚,已经将他的前程埋没,甚至被钉在了众矢之的的鹄心,万千莫须有的罪名呼啸而过。

他的声明直白得让人替他担心,永远都是那翻来.覆去的一句话:思念亡妻,无心再娶,我不害人、亦不害己!“

他的执拗让苏克萨哈钦佩,也放下了一切芥蒂.替他捏了一把汗。叶布舒的疼痛注定比任何人都多,也消散得慢,因为他不曾宣泄过,也不允许自己去宣泄。

他的理智和不.明智如此矛盾而又和谐的并存,将他对东莪的感情统统都诠释在了不要命的坚持和永恒的深藏里,他不需要发泄,只求醉生梦死的活在回忆里。

这种德性,让圣母皇太后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她第一次给多铎指婚的情形,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惨烈记忆,真的感觉不太好!

当时的她,不惜搬出了太宗皇帝向多铎施压,却以多铎更为荒唐的反抗行径而告终。对她来说,这次败仗,粉碎了她初见苗头的控制欲,也提醒了她:连太宗都拿父汗最宠爱的幺弟莫可奈何,她如何能对多尔衮和多铎放心。

失败的经历奠定了她极度厌恶别人和她唱反调的根基,可想而知叶布舒的境况有多糟糕,他抗婚的历史悠久,早就成了皇家的老大难问题,此时没有了诸多牵绊皇太后的势力为他出头说好话,仅凭年少的皇帝,能保他的命,就算不错了。于是他频频受罚,最后终是落得个坐事降爵,丢了翎子、也被停了职。

旦见叶布舒对苏克萨哈如此客气,多尔博显得不以为然,可是他大眼瞪小眼的扫视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时,又找不到破绽,只好无话可说的在一旁翻着白眼表示他的不愉快。

一群女眷纷纷摆弄起那些可爱的小玩意来。法库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住的流连在一件件巧夺精工的木工品上,她时不时的轻轻拽着泰博儿奇的袖子,笑眯眯的跟他低声耳语。

泰博儿奇虽然不苟言笑,看起来蛮严肃正经的,不过却好脾气的被她牵着鼻子走,哼哼哈哈的搭着话。旁人瞧着,不禁也能体味到一丝他竭力掩盖的迁就。

硕塞凑热闹的一屁股坐在一张小桌子上,提起雕花小木椅啧啧称奇的观看。叶布舒瞄了他一眼,刚才被打了岔的不爽快又冒上头来。他迈步走近硕塞,一脚踢了踢他的靴子:“别用你的屁股压着穆丹的礼物!你给我起来!”

硕塞脸皮超厚的拍了拍桌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嘿!鲁门老字号的手艺真不错!敢情四哥早就知道了,怎么也不见你给哥儿几个说说啊!”

“得得得!你起来吧!”叶布舒拧起眉头再度踢了踢他,迫他站起了身来,拍着袍子东摸摸、西搞搞研究其他物件去了。

这一出闹剧,竟以观赏玲珑可爱的木工品而告终,除了多尔博悻悻然的之外,其余人等无不松了一口气,毕竟穆丹是在男爵府出生的,苏克萨哈来为孩子祝生辰也并不为过,当然,这得抛开父辈的恩怨来说,否则,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错”字!

这充满刺激的一天,让叶布舒感到身心疲惫,他不禁感到了戒酒的必要。若是往常,没有他亲口的应许,怎么可能放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侍卫入府!

如今他对酒的嗜好,已越发夸张,一醉便是一昼加一宿,就算这次额里曾请示过他,八成也是叫了半饷,没见动静儿只好无功而返了。

兴许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否则奴才们怎么敢酌情处理这种大事。倘若长此以往,将军府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恐慌中,到时候,恐怕再有能力的管家和侍卫长,都将这个家管不下来了。叶布舒疲惫的捏了捏鼻梁,感到现况不太乐观。

接下来的午膳毫无新意的在叶布舒、硕塞兄弟俩的拌嘴中度过,多尔博将那出闹剧忘了个干净,带着他亲爹特有的那股顽皮劲儿,不住的和马云争执着,非要拿点酒给他儿子尝尝。有这三个人这么一闹,苏克萨哈和泰博儿奇的沉默是金也就不至于冷场了。

穆丹对泰博儿奇的蓝瞳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阵讨喜的央求之后,不明就里的泰博儿奇将她抱了起来。她抡圆了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本着严谨的态度,她决定试一试真伪,于是便伸出了小小的指头,直cha那美妙绝伦的瞳孔而去。

“喂!!”

“穆丹!你对贝子爷干嘛了?!”

听闻那一声惊呼,再见泰博儿奇大为吃惊的朝后kao去,极力躲避怀中的小人儿,叶布舒哪能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有些什么花花肠子,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将搂着泰博儿奇脖子不放手的穆丹拔河一般抱走了,那边厢的人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瞥,揉了揉眼皮暗叹叶布舒有此一女,断然没清闲日子可过!!

“阿玛坏、阿玛坏!我不要阿玛!”穆丹在叶布舒怀里大肆闹腾起来,哈岱嬷嬷急忙上前准备抱起她来哄一哄,可叶布舒这个惯孩子的始作俑者却在众人面前感到有些丢面儿,于是便冲了回严父。他撇开嬷嬷的手,径直厉声朝穆丹问到:“不许闹!得讲道理嘛!你说说阿玛怎么坏了”

“阿玛不让穆丹看蓝眼睛!!”

“你看就看,怎么能用手去摸嘛?!”

“不摸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叶布舒啼笑皆非的看了看表情认真的女儿,叹着气问:“真的又怎么样呢?”

穆丹念想了片刻,忽然嘴角一弯笑了起来,拍着巴巴掌高兴的说:“如果是真的,穆丹以后就骑着阿玛送的大枣马嫁给‘蓝眼睛’!!”

“放屁!”叶布舒大为吃惊的冲口而出,在诸多女眷投来不赞同的一瞪之后,立即惶惑的捂起了嘴来,顾盼一番之后颤巍巍的说:“等你长大,他都变成个老头子了,不合适啊!”

众人本以为叶布舒会悉心教导孩子,嫁不嫁这样大不雅的话,不能随便说,却不想他一本正经的跟穆丹讨论起了泰博儿奇的年龄问题,顿时震昏。

最痛苦的莫过于泰博儿奇本人了,他微微落着下巴,那英挺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直线:“叶布舒,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

“你别说话,我知道该怎么教育,这不你还没当阿玛吗!我比你有经验多了!”叶布舒瞪了瞪他,底气不足的讪讪说到。穆丹眨巴着眼睛,捧起叶布舒的脸来细细打量:“阿玛,老头子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就像您这样有胡子的?”

“噗——”硕塞喷饭,被叶布舒恶狠狠的一瞥,捂嘴抖起了肩膀。女眷们那忍俊不禁的神情不禁让人敬佩她们善意而强大的自制力。听闻叶布舒那极为艰难的嗓音无限悲凉的说:“这——差不多吧!”

“可是阿玛笑的时候还是很好看啊,天下无敌!”

那稚嫩的声音夹着咯咯的笑意将赞美直接送达耳畔,叶布舒窘迫的喃喃道:“学了个新词儿,扭着不放了吧.......算是吧、算是吧”

“可阿玛没有蓝眼睛,穆丹还是要嫁给他!”说罢穆丹话锋一转,抬起小手直愣愣指着泰博儿奇说。那边厢倒抽一口凉气,本在错愕中抡圆了眼睛,却陡然觉醒立即耷拉起眼皮,扭过头去躲避。

“啊?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上去了!傻丫头!!他.....他那个是假的!”叶布舒一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撒了个弥天大谎,不但如此还大言不惭的冲泰博儿奇努了努嘴,示意他配合:“泰博儿奇!!你说话呀!”

“恩——你阿玛说得对!我、这个蓝眼珠、是假的!”泰博儿奇连头都耷拉起来,貌似快要泪流满面。

“假的吗??”穆丹收回小手,颇为失望的皱起了眉头。叶布舒得意的拍了拍她的背,为自己有效的遏制了她的吵闹而感到自豪。

“四爷,你这么教育孩子不对!若是长此以往,将来等她长大了,有得你忙活的!”

哈斯终于按耐不住开了口,她观察了半饷愣是感到这个单身老爹当得太差劲了,若是不开口提醒,不知道穆丹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呀,我看还是给穆丹找个额娘吧!”硕塞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到。

叶布舒无暇顾及捣乱的人,怔怔的朝哈斯问到:“那我该怎么教育她才好?!”

“我说,你怎么尽给四哥添乱啊!我觉得就这么挺好的!”多尔博老大不高兴的瞪了瞪哈斯:“福晋自己都没生过,知道什么叫教育孩子吗?”

“爷,你别这么说话!”马云那正义的嗓音低低的传来,虽然缓解了哈斯的尴尬之情,更减轻了泰博儿奇的震怒,却让神经大条的多尔博委屈的嚷嚷起来:“什么呀!一家人忌讳这么多干嘛?你问哈斯她介意吗?这不都是实话实说吗!”

在多尔博的聒噪、哈斯的窘迫,以及马云头痛的神情和泰博儿奇抚起额头展现出的莫可奈何中,叶布舒左顾右盼很想大声吆喝一句:谁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该怎么教育女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