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叶布舒稍稍一愣,随即跪地谢罪。福临顿了顿,懊恼的狠狠放下了手来:“四哥,朕让你有话直说,但没让你埋汰朕啊!!先起来再说话!!”

“臣还是就这样说吧,指不准待会儿又得跪下!”

“朕让你起来!!”

福临的情绪狂暴了起来,博果儿的死带了太多的负面情绪给他,他羞愧难当的面对这尴尬的局面,无力再维持冠冕的形象。那失控的一声喝叱,让叶布舒抬起了眼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来。

“皇上,能和臣说说事情经过吗?”

“朕——给了老十一一巴掌.....仅此而已.....谁料,他...他就....”福临怔怔的抚着额头,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仅此而已?!皇上在哪儿打的他?”叶布舒错愕的抬高了下颚,老十一为麟趾宫懿靖太贵妃所出,身份尊贵,从小就有点横。倘若他那一巴掌是在大庭广众下挨的,那非同小可,怎么能叫‘仅此而已’。

这个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弟弟,十五岁就做了亲王,直追当年风光得意少年得志的九王多尔衮和十王多铎。如此窝囊气,他怎么受得了!

“在.....在慈宁宫的大佛堂外......”

“什么!!那——那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叶布舒惊呼出声,逐渐明白了十一弟寻死的缘由。他深深合上双目,气结不已的住了口。

福临咬着牙关,上下颚抖得咔咔直响,随即说到:“要不是皇额娘近段日子身子不爽,突然念起旧来,大费周折的往返在旧寝宫和慈宁宫之间,也不会招来这么多命妇和娘娘们谨小慎微的伺候着,说不定........说不定,博果儿他.......”

“哪怕没有朝中命妇和娘娘们瞧见,老十一也受不了在奴才们面前挨打呀?!您为什么要动手呢?!皇上!”

“博果儿对朕大不敬!!他匆匆忙忙闯进来,只是含糊不清的请了个安,便冲着董鄂氏开骂了!这成什么体统?!他骂完了不说,还扭着她的胳膊朝外拉,朕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就.....唉!!”

“他听到什么风声了吧?!”叶布舒无奈的吁了口气,被这皇家的纷扰,扰得不胜其烦。为了一个女人,搞得兄弟上吊自尽,值得吗!?可是他却不敢把这话问出口。他自己尚且是一个万人眼中的情种和怪胎,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别人呢,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万人敬仰的皇上!

“四哥,你这么说,朕听着真别扭,什么叫听到风声了,听起来就像是朕干了什么苟且之事儿!”福临抹了把眼泪,跌坐在椅中,悻悻然的说。

“皇上干的事儿,都不能叫‘苟且’之事!因为您是万物的主子,天下都是您的,何况是一个女人......”

“这话怕不是四哥的心里话吧?你又在埋汰朕?!”

“皇上,臣不敢埋汰您!说的都是实话!逝者已逝,活人尚且需要好好活着,臣不想造成您的什么困扰,老十一一时想不开,就这么去了。对他的未亡人,您就勉为其难接手吧!”

“叶布舒,朕怎么就觉着你口口声声说要填补上硕塞的空缺是个屁话呢!!死活就只有这些对胃口的马屁话吗??!”

福临怒起,再度跳起了身来,叶布舒伤神的闭了闭眼,不得不站起身来颔首说到:“皇上,臣记得在董鄂氏作为命妇进宫侍奉太后时,臣就提醒过皇上。她已经是老十一的侧福晋,此时木已成舟、情已成追忆,皇上万万不可再惦记,皇上还记得否?!”

“朕当然记得!”福临“哗”的甩手背在了身后,泪痕未干的脸上,阴云密布。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变态而执拗的和叶布舒反复探讨这个让他触及心惊的伤疤:“可是这不是说办就办得到的!忘记?谈何容易!”

“噢?”叶布舒看了看皇上的背影,低下了头去:“如此说来,这是鄂硕家的荣幸,让咱们哥儿几个都把他这个格格瞧上了眼,至此皇上不该再回首过去,而是该看向将来。若是鄂硕养出了如此了得的女儿,那便将她收进宫来吧,至于老十一——”

说到这儿,这一通违心的话,终于结巴起来。叶布舒闭了闭眼,鼻子酸酸的继续说道:“至于老十一,请皇上破例让他在宫里操办丧事吧,也好将他丢了的面儿,还给他!”

不是他怕死,也不是怕丢爵。而是他做了近三十年的戏子,早已将违心的面对世事变成了习惯。突然让他做一个直愣愣和皇帝论真理的人,无疑是让他从一个滑不溜手的鱼,陡然变作一个枪口下嗷嗷乱叫的熊瞎子。

就算他心理上想要改变,希望自己能填补硕塞的空缺,对皇上的过失加以指正。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他能做到在议政王议会上直言不讳的力挺皇上英明的那些改革,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

对于红尘琐事,若再让他耗费心力去约束和提点皇上,那简直是让他感到了被阉割的苦楚。这不是让他跟一个嬷嬷似的罗嗦和犯傻吗!费力不讨好不说,更是要惹得一身骚。

在撞到董鄂氏出现在乾清宫南书房伺候皇上读书时,他只是旁敲侧击点拨了皇上几句,也不知道皇上听进去没有,便就此作罢了。此时此刻这件模棱两可的事儿,显然已经由老十一的轻生,抽丝剥茧浮出了水面。皇上和董鄂氏有染,已经是铁定的事实。

老十一已经不堪欺辱,心智不成熟的选择了死去。还能有什么好说的?!皇上的性格他太了解了。他现在受不了良心的煎熬,拼命的将恶臭的伤口翻出来想要他的“良师益友”替他撒上一把盐,好过这块烂肉在心中越烂越大,收拾不了。

皇上是想一次性的将伤口制成腌腊制品,风干晒透,从此封存。既然如此,倘若将来皇上骤然想起。还有一个跟他亲密无间的四哥,曾帮衬过他狠狠在这块腌肉上撒过盐,他会不会隐约闻到当年那股恶臭?从而安生不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抨击,也不指责。帮皇上将这块烂肉挖掉,让他感到舒心。从此将此事淡忘。想到这“舒心”二字,再想到老十一的死,叶布舒感到一阵抽痛。脸上火辣辣的,跟挨了几百巴掌似的痛。

不过皇上是君,他和老十一都是臣,对他来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在现实面前,他选择了低头。在习惯面前,他也选择了低头。要改变近三十年的习惯,太难了。

“四哥,这是你第二次说这种话了,朕倒怀疑起来,是不是朕过于将责任揽在身上,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皇上!您的心力应该主要放在国事上,对于女人,不必花太多心思,就像您执意废后一样!作为一国的君主,除非牵扯到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后宫三千,要谁不要谁,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那若是朕要的是你的媳妇儿呢??!”

“什么?”叶布舒懵懂的一抬头,旦见皇上的龙颜已经缓和,似乎有了心情开玩笑,便心里一松,眨巴着眼说:“臣现在没有媳妇儿,只有穆丹这个宝贝千金,不是已经双手奉上送给皇上了吗?!”

福临闻言微微一笑:“五哥身前两子两女,不幸夭折的女儿幼年便丧了命,正好他自己执掌着宗人府,一直心里难受没下得了手更改记录,朕便直接让穆丹‘变’成了他的女儿,这样一来将来也方便朕礼册她做公主,四哥不会介意吧!”

“臣感激不尽,谈何而来的介意!谢皇上的恩典!!”眼见着话题被引开,叶布舒更为松了口气,念想着在宫里耽搁了近一天的时间,他打算就此告辞,到襄亲王府去凭吊老十一,刚起了个念头还未开口,不料皇上意犹未尽,话锋一转,近乎残忍的提起了一个人。

“四哥没有正面回答朕的问题,朕再问你,倘若当年朕和四哥一般年岁,和四哥争东莪格格,四哥可会因朕天子的身份而退让?!”

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震,叶布舒僵硬了起来。他缓了半饷,终于平静了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撒不出这个谎,只好老老实实的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一定不会让!”

“噢?”福临似乎很感兴趣,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倘若你站在博果儿的角度,你会怎么办?!”

这问题为难人的成分实在是很重,叶布舒伤神的闭了闭眼,艰难的开口说到:“皇上,恐怕,臣也只有一死!”

“那你会否怨恨朕?!”

那“不会”二字竟然滚烫得好似刚从炉中掏出的铁蛋子,叶布舒嚅嗫了半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会!”

“好!!”福临重重的将炕桌拍响,站起了身来,叶布舒不明就里的抬起眼帘打量着他,旦闻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从皇上口中流泻而出。

“至此朕终于相信四哥今日所言都是大实话,不曾糊弄过朕!朕本来曾经想过放弃董鄂氏,以免将来面对着她,会引起朕的悔恨和纠结之情。不过平心而论,真要让朕放弃她,实在是——实在是太难办到了!这种矛盾的心情,四哥你明白吗?!”

“明——白!”叶布舒怔怔的说到,不禁感到一阵剜心的疼痛,十一弟泉下有知,会不会伸出利爪将他撕碎?!他今日对皇上说的话,都是奔着劝说皇上放下心里的芥蒂,收了董鄂氏这个未亡人去的,博果儿死得毫无价值,被他的哥哥们,遗忘在了九泉下。撕裂心房的愧疚感在体内扩大,皇上那夹着一丝雀跃的话语还在耳边轰鸣。

“四哥,你觉得该如何办这件事儿才妥当!?”

“.........”

“四哥?!你怎么了?”旦见叶布舒傻傻的呆在哪儿,福临不禁奇怪的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叶布舒眨着眼回过了神来,那刀子割嘴一般让他血肉模糊的话,淡定的出了口。

“董鄂氏时年十五,比老十一小几个月,皇上最好将她的年岁改一改,让她年长老十一三岁多,超出皇家指婚的标准。记录上最好只留下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的名字,二娶福晋就不用进玉谍了。”

“四哥的意思是——让朕——将那一段整个抹去!!?”福临大为吃惊,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