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房的院落中,文房太监有两名,婢女两名,加焦承惠这位大总管,奴仆一共有五名。主子四位,四爷、四福晋、小格格,及前世子公爷多尔博。这一众人等,除了小格格还在发出声音外,统统都哑口无言的僵直了身子,像是入定了一般。

多尔博那拧紧的眉头在叶布舒和金珠的万分紧张中,出乎意料的渐渐松了开来。莞尔,他居然笑了。放下穆丹,他工工整整的冲金珠欠了欠身:“多尔博给四嫂请安,四嫂吉祥!四嫂相貌出众,和多尔博的妹妹太为相似,一时失态,请四嫂见谅!多尔博在此给四嫂赔不是了!”

金珠大大松了口气,那浮上眼眶的泪好容易让她给吞了下去,她有些局促的抬了抬手说:“这——这是爷常提及的孩子她舅吧!一家人何必这么拘礼!反正这种误会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么些日子以来我也习惯了!”

叶布舒长吁出口气来,竭力保持镇静吩咐到:“快给公爷奉茶!另外让伙房准备准备,今儿公爷在这儿用膳!”

焦承惠吩咐了婢女奉茶,又亲自往伙房走去。一众奴仆们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却也不禁怀疑起曾经的鬼神论来,在他们心目中,这位新福晋铁定就是曾经的那一位主子,不过前福晋的哥哥认了半天,居然说他认错了人,这该如何解释。公爷和前福晋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判断恐怕是除了四爷以外最为权威的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

“多尔博,给我说说你今儿发现了什么?!”

“没——没有!”

叶布舒和多尔博两骑并行,.在冷清的街道上低声交谈。多尔博那一脸让人摸不透的神情,不禁勾起了叶布舒更大的不安。多尔博也会和“深奥”这个词kao得上边儿吗?!

“好,你不说我也不强求,不过——”叶布.舒扭头将他定睛一瞧,加重语气说到:“你只需要告诉我,是只有你才发现得了的破绽,还是——稍微熟悉一些的人都有可能在近距离相处时发现......”

多尔博闻言猛然侧转身看向.叶布舒,街道上风卷尘埃起,他微微哆嗦了一下,拧紧了眉头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中。

叶布舒轻低着头颅,垂着眼帘驭马,就像没说过那.句话一般。良久之后,多尔博那低沉的嗓音缓缓流泻在了夜色里。

“四哥可以回去问你的新福晋!不必大费周折来问.我!”

“她若是愿说就好了,可惜,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怎么?!她并没有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你吗?”

“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叶布舒凛冽的.抬眼看着多尔博,两个男人的眼神交错在一起,来回传递着彼此的不安和担忧。莞尔,多尔博终于败下阵来,谨慎无比的压低了声音说到:“小时候,我学李福顺给阿玛修面,将她的下巴割伤了,留下了一条小疤。”

“还有谁知道!!”叶布舒陡然心惊,急切的追问。

“李福顺、还有——额娘,额娘怕我挨打,没敢给阿玛说。”

“没其他人了?”

“没了!”

“确定!?”

听罢这近乎偏执的追问,多尔博对那种唯恐再度失去亲人的惶恐感同身受,立即郑重其事的安抚到:“四哥放心,确定!”

叶布舒眨巴着眼,扭回了头去,长长的吁出了口气:“她自己不开口,也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破绽没有。”

“四哥不会自己找啊?!”

“怎么找?!”

“.......当我没说,驾——”

多尔博轻轻翻了个白眼,踢着马肚朝前奔了一小段儿。叶布舒落在后头念想了半天,终于摸了摸头顶,明白多尔博说的是什么了。他自嘲的咧嘴笑了笑,两腿一紧,策马追了上去。

“你今天的表现真是没得说了!我不但要谢谢你,还得好好的夸一夸你,想不到咱们的多尔博挺有心计的,和‘大老粗’八竿子打不着啊!哈哈哈。”

“谁说我是大老粗了!?”多尔博老大不高兴的眨了眨眼:“不过四哥也不用夸我,我保持缄默,是因为‘她’求我千万别声张!”

“是吗?”叶布舒错愕的抡圆了眼:“她跟你说话了?眨眼了?还是憋嘴了?不会吧!?既然她执意要瞒着所有人,又怎么会轻易泄lou给你?”

“是她的眼神告诉了我。我们做了半辈子的兄妹,这种亲情和灵犀不是说名义上归了宗,就能阻隔的。”

这句话多尔博说得深沉哀伤,叶布舒不带着陌生感,重新将他审视。难怪他的辫子不好抓,他大智若愚那一套,可把天下人都糊弄了。如此细敏而沉得住气的人,是怎么被大家定义成一个“二愣子”的呢!?

“除了你之外,她还会陆续面对很多其他人,这些人里面有善者也有恶者,我现在还没想好对策,正在犯难。不过,你今天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有了你的鉴定,奴才们会不自觉的受到影响,他们若是坦然,便不乏为一个遮掩破绽的屏障。”

“那还用问,我不是帮忙的难道是来捣蛋的!?合着我就只能给你找麻烦不成!”多尔博不以为然的拉高下颚,冲天际一阵胡乱扫视,就等着叶布舒的褒表前来安抚了。

“哈哈哈!谁说的!这不立下了大功吗!”叶布舒有意迎合“小嘎子”偶尔的幼稚,夸得他咧嘴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自己的事儿得加紧!哈斯都嫁给你六七年了,还不见动静,你怕是——怕是也太过分了吧?!”

多尔博唯恐听错了一般,扭过头来猛眨了好几下眼,这才悻悻然的问到:“四哥,你怎么转话题也不给人留点余地啊!你是想让我摔下马来吧!?”

“怎么了?就只许你来‘关心’我,不许我也关心关心你!”叶布舒抓着马鞍,斜身看了看身侧的多尔博,带着一丝委屈说到。

“嗨!瞎操心!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不知道怎么生儿子!得得!这话题臊人,甭提了!四哥,你也别送了,快回吧!我妹——嫂子不是还等着你吗!”

多尔博胡乱挥动的胳膊,嚷嚷着勒着马缰拍了拍叶布舒的肩膀:“我走了四哥!你快回吧!”

说罢,他竟然也不看叶布舒是什么反应,径直踢着马肚,吆喝着勒令马儿奔跑起来。旦见夜色中渐渐缩小的影子,叶布舒啼笑皆非的眨了眨眼:好个老小孩儿,还怕人家跟他谈媳妇生儿子的事!哪跟哪儿啊!

他掉转马头,随之也策马小跑朝着府邸而去。如今有了第二个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恐怕正在为此惶惑不已,纠结不堪吧。

舒云阁作为府邸里的主要院落,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更适合主人居住,只可惜那些回忆将这里塞得太满,让人无法避免的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今日和公爷“第一次”相见,他表现得如此完美,挽救了她频临破碎的面具。不过,因着他的出现,让金珠想起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回到舒云阁之后,她非但没有获得宁静,反而跌入了前世的泥沼。

轻轻推开房门,石板地上映照着盈盈光束,月光慵懒的洒满了一室。叶布舒蹑手蹑足的走向床榻,一把细柔的声音却一声轻叹:“爷怕将公爷送回府了吧!?”

“还没睡啊?”叶布舒诧异的一愣,缓缓走了过去:“福晋怎么唉声叹气的?埋怨爷回来了太晚了?”

“公爷说什么了?”金珠侧坐起了身,迎着叶布舒倚沿而坐的身子,钻入了他的怀中低声询问。

“他说——逝者已逝,往事不堪回首,今后不会再这么莽撞,仅因思念家人便影响别人的生活!”

“他真是这么说的?”金珠微微有些质疑,定睛看了看叶布舒,本想从他的表情中获知一二,谁料却忘记了月光朦胧哪里看得清他的表情。自嘲的轻轻吁了口气,她有些泄气的说到:“也不知是真是假!黑灯瞎火的将爷的神情掩藏了个仔细!”

“是吗?!那就点灯,让福晋瞧瞧清楚,也好落个明白!”叶布舒咧嘴一笑,真的站起身来将桌灯点亮,放到了小几上。

金珠眨巴着眼问到:“呵!来真的了啊!那臣妾可得仔细瞧瞧!”说罢她拽着叶布舒的袍摆将他拉下了身来,抿嘴笑着两手将他脸庞一捧,端详起来。

“爷,臣妾明儿一定得给你修个面了!胡子太难看了!”

“福晋嫌弃爷老了吧?!”

“有吗?臣妾是这个意思?”金珠故意懵懂的眨了眨眼,捧着他的脸左右瞧了瞧:“是爷自己嫌弃自己了吧,臣妾可没说!”

“得!就你那样儿,比直说还寒颤人!”叶布舒没好气的握着她的手,将它们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那整夜整夜睡不着能不老吗!”

被他那委屈的神色惹来了笑意,金珠捂住嘴偷笑起来:“没事儿,在穆丹心目中爷还是挺英俊的!她不是常说‘阿玛天下无敌’吗!”

“最好别让穆丹夸你!刚夸过了吧,下一秒就能直接爬上背来逮着辫子将你当马使,那恭维爷可受不起!!”

“噗嗤!”金珠忍俊不禁的乐了,她推了叶布舒一把挺正经的说:“好像——爷的脾气,越来越好了啊!”

“那是被逼的——”叶布舒落下眼帘深深看了她一眼,神情严肃起来:“孩子没有额娘,爷瞧着心疼,别说管教,话说重了都难受。”

金珠凝视了他半饷,深深投进了他的怀中。叶布舒嗅着她的发香,淡淡的问到:“问你为什么唉声叹气,到现在都还没回答,福晋刚才在想什么?”

不料他还扭着这个问题不放,金珠翻了翻眼帘耍了个赖皮:“睡吧!明儿得早起!”

说罢她径直松开紧紧圈在他腰上了两臂,往后挪了挪身子准备躺下身去。叶布舒歪着脑袋打量着她,迁就的说到:“罢了,只要别想那些不如意的事儿,爷就放心了。福晋想睡便睡吧!”

旦见金珠好整以暇的躺下了身子,他便牵起薄被搭上了她的一身,忽然想起刚才拿烛台过来的真正用意,他犹豫着一时无话。

要说这“今生前世”两回都做了夫妻,本不该有什么忌讳的。可是这上上下下的查看她的身子,毕竟和情到浓时的亲昵是两回事!这不是透着一股怪别扭的感觉吗!

“怎么了?想什么呢?”金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竟然没反应。她慌忙拽了拽他的手臂问到。

“没——没什么!”叶布舒局促的一顿,莫名其妙的心虚了一把,在金珠那迷糊的眼神中,他吞吐了半饷终于说:“福晋——福晋——”

“爷,到底是怎么了?”

“恩——这个——这个——福晋,你把衣裳都拖掉!”

“什么?!”

“都拖掉,全部.....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