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三年十二月己卯,册内大臣鄂硕女董鄂氏为皇贵妃,颁恩赦。是年,土谢图亲王巴达礼、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达尔汉巴图鲁郡王满朱习礼、固伦额驸阿布鼐亲王来朝。

岁末,什刹海子爵府拓建的贝子府落成,土谢图亲王下榻次子泰博儿奇的府邸。多尔博携哈斯作陪岳父,受邀临府。

贝子府落成后,曾经的内院被整个化进了前殿的范畴,除了客厢容纳客人入住之外,不再用于起居。其府邸内的神殿、佛堂、侍卫处、庄园处和大小书房都分别重建在了这里。从前的前殿,依旧作为府邸的主要对外建筑。正殿、会客处、司房、储物库、伙房、下人房、马圈等是为前殿设施。

新的内院在整个原有府邸的后方,除了主居住的几个院落外,新建了花园和“淖尔湖”,另外还修建了一个步射房,供男主一人使用。

引用人工湖需要皇家审核亦需要皇上的特批,除了直系的宗室和和硕亲王,很少会批准贝子府建造。泰博儿奇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仅凭这个不大的人工湖,便已不言而喻了。

皇九女玛索,嫁于博尔济吉.特氏,被指性疑善嫉,和其夫关系恶劣,未能生下一男半女,于一年前郁郁而终,香消玉殒。

玛索竟以处子之身哀怨过世,泰.博儿奇心存愧疚,嫡妻之位一直空置,仅将妾室法库升成了侧福晋。

玛索曾经的院落,正厅被改做.了佛堂。四间厢房则用做客厢。除了安客之外,这里时常有僧人诵经念佛,也算常年有人为她作陪,弥补了她生前的孤独了。

土谢图亲王进京小住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泰博儿奇唯恐老王爷入住客厢会引起哀思,便在内院中另赶建了一座新的院落。是为“子墨居”。即将来为世子准备的居室。

这孝心何其可贵,“子墨居”将来的用途何其讨喜,土.谢图亲王颇为欣慰,终于停止了每年进京的必修课——唠叨。将那些呈长的教训收起来了。

是夜,徳吉斋。

“爷,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闷闷不乐呢?连阿玛入京,都没能让您高兴些吗?”

“爷??您在想什么.呢?”想不到说了半天,竟然唱了个独角戏,法库诧异的扭过头来,怔怔的呼唤道。泰博儿奇猛然抬头:“谁?谁入京了?”

那边厢顿时失笑:“当然是阿玛了,还会有谁啊?!您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泰博儿奇局促的别过了头去,回避那充满了关怀的眼神。他一撩袍子,站起了身,不紧不慢的在房中踱起了步来。

可是追随着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为此被打断,片刻之后,那无声的凝视越发的让他感到了难受,他莫可奈何的回望着法库,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来搪塞:“没什么,你别担心。不过是因为最近朝廷的战事告急,郑成功祸乱福建,并频频告捷,这事儿让皇上大伤脑筋,所以......总之是爷的公务,碍不了你什么事!”

“是为这个?臣妾还以为是因为皇上想要给爷赐婚的事儿,惹得爷心烦呢!”法库咧嘴一笑,跟个孩子一般天真。五年过去了,她满脸的童真竟然依旧在,不禁让人时常能回忆起她瘦小的模样和稚嫩的笑声。往事如同昨天一般清晰可见。

“.......”泰博儿奇一时语塞,他最不想触碰和想起的事,竟然被法库轻轻松松的说出了口,有些局促的他吞吐的说到:“恐怕........前一段儿也有这个缘故吧.....”

本以为自己能凭借对法库那种不一般的感情争取后半世心灵上的安宁。或者说得再白一点,本以为能因东莪的突然离世,渐渐将她淡忘,将一切重新开始。

可巧,新的生活刚拉开了帷幕,“东莪”便站了他的面前。而不久之前,正是这个渴望重生的人,亲手将“东莪”拒之了门外。可是,就算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皇上跟他提及的藏传佛教转身佛,会是“死而复生”的“东莪”!

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位所谓的转身佛时,震惊和懊恼几乎同时降临。不管她的表情有多镇定,行为有多端庄,他只需要走近一点,一点就好,是不是曾经的故人,轻轻一嗅,便能闻得到。那夹着淡淡奶香的味道,犹如初生的牛犊一般,既亲切又蓬勃,怎么会轻易忘得掉。

皇上跟他提这个事的时候,叶布舒抗婚抗得正激励,差点被再次坐爵。皇上反复游说不成功,便有些动摇,找上了也丧了妻的他,希望他能接纳这位不能怠慢的“女菩萨”。

他不但是皇上的堂舅,还曾是公主额驸,皇上想要另外寻求途径安置这位“女菩萨”,理应第一个想到他。

不过,他却未曾接受,千恩万谢之后,找了个极为冠冕的理由婉言谢绝了,是为对玛索心存愧疚,三年内不愿娶妻,这个理由既照顾了皇家的颜面,又堵上了皇上的嘴,让皇上有火发不出,有气撒不了,只好作罢了。

不过说到底,皇上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而是那个抗了一辈子婚的四阿哥叶布舒,于是在满心恼怒中,再次将矛头指向了叶布舒。并加强了攻势,几乎活生生的将“女菩萨”塞进了将军府。至此,以为逃过了一劫的人,还没来得及看人家的笑话,便在将军府的宴席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其实对于娶妻的事,爷不必困扰。臣妾断然不会因为有了身子,便要求爷事事迁就,当娶则娶吧!皇上最近没有再提过类似的事了吗?他不会是对爷上次的行径恼了吧?要不要请太后——”

“不用!你别瞎操心,没事儿!”泰博儿奇急切的打断她,不希望听到她说“太后”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法库愣了愣,随即走近他的身旁,倚着他仰头温婉一笑:“也罢,这些公事儿臣妾也闹不明白,就不来给爷添乱了吧!能嫁给爷做妾,给爷生个儿子,臣妾已经很满足了,不管爷会不会再娶嫡妻,至少爷给了臣妾一个家啊,比起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泰博儿奇一愣,内心深处浮起了一丝愧疚,他有些局促的蹲下了身子,将耳朵紧紧贴在她的腹部喃喃到:“都是你胡思乱想得太厉害,把儿子都给吓着了,别瞎想了!”

“是吗?真的吗?”法库慌张的眨了眨眼,急忙两手护着腹部,低下头来认真的问到。

“当然不是真的!吓唬吓唬你而已!”泰博儿奇抿嘴笑了,可是他的笑容,却如此僵硬,好在法库看不到。他努力咧了半天嘴,终于将脸部的肌肉扯痛了,悻悻然丢开了那个晦涩的笑容,他随即陷入了无尽的悲凉中。

他的两臂依旧紧紧圈着她的腰部,脸颊依旧紧紧贴着她的小腹。他似乎是想要寻求一丝力量的源泉,助他拖离浮沉的苦海。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枉然,他感到了心的飘移,挽留不住的推门而去了。

“爷........”

“恩?”

“您有心事儿!”

“瞎想......”

“真的,臣妾只要看上爷一眼,一切便都明了了,只需要看一眼便好.........爷瞒不住的。”

“是不是阿玛进京这段日子,府里突然平添了很多琐事,让你累着了?怎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爷没跟臣妾说实话,这些日子来,您是在想某个女人吧?”

“.........”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白,陡然静默。泰博儿奇的身子僵僵的无法动弹。他的僵硬就像是绑在身体上的石头,将法库沉向了湖底。

她眨巴着眼睛,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部,惶惑不安的猜想:难道除了东莪格格,他还会为了其他女人魂不守舍吗?她是谁呢?

*

将军府重新走入了正轨,那固若金汤的城池将一切觊觎者关在了门外。从西北和东北翼严密的防守来看,府邸主人最为重视的人便居住在这两处院落里。

伏在树上的泰博儿奇仔细分析着府邸的情形,莞尔,他无比丧气的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叶布舒这个守城的专家,竟然将他的侍卫分成了若干组,虽然每组只有两个人,可是他们却不定时的交错巡逻,这让人如何摸得清规律,如何潜入?

从正殿步入内院,中间隔着一条贯穿东西门的大道,此后便是人工湖,只此一条水上回廊通往内院。他的侍卫处就在大道后,湖畔旁。

蹲守了三天,竟然没有摸得清侍卫巡逻的规律。只是看到他们从侍卫房中进出换班。他如果从北门潜入,会直接抵达舒云阁。但是北门防御太严,根本就不可能作为切入点,倘若从西门,入口便是侍卫处,无疑是自投罗网。南门作为正门就更别说了,府邸的前殿一直由叶布舒的亲信额里和杜尔顺轮换守卫。

故而,只有东门的防御相对松懈。这就是他伏在东门外的大树上忍受寒风的原因。不过,在三日当中,东门的巡卫一共出现了十七次,每一天出现的次数和时辰都不同,这是个什么阵法!?明日他是不会再来了。这防御太为诡秘,没有章法可循,他无法做到万无一失的潜入进去。

重重的挫败感席卷而来,他kao着大树,茫然的望着天,感到寒风蜂涌着钻进了他的领口,在身体中无所顾忌的肆虐。

身旁的马儿轻轻拨着蹄,将“旧情难忘”四个字狠狠踩进了他的心里。他的痴缠,已非纯粹的“爱”意,它更像是一种习惯和不甘心。明明知道自己的行径很病态,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做这种疯狂的事。他想要获得救赎,却在每一个遭遇东莪的瞬间,飞蛾扑火的将心沦陷。

他的坐骑,让他想起了送给东莪的“淖尔”,这两匹马曾经是一对儿,却被迫分开,无法厮守在一起。如此不吉利的礼物,他竟然千里迢迢亲自送到了东莪手里。这样的愚蠢,让他恨不得猛拍自己的脑门,骂自己傻得可以。最近以来,他感受了太多的懊恼之情,就快要将它当做唯一的感知了。

矗立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哀怨的翻身上马,牵了牵马缰掉转方向离去了。忽然,一个鬼祟的身影翩然从围墙上跳下。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凝视了很久很久。

将军府的夜,并不如想象中寂静,围墙内外都“热闹非常”。温暖的舒云阁中,让人血脉喷涌的激情还在挥发着撩人的味道。雪夜的凄楚,谁知晓。

渴求雨lou的禾苗,竭力的伸展着身姿,迎接自然界给予的馈赠和恩宠。蓄积了多年的爱与激湃,统统涌向了彼此。缠绵的吻流转千回,颤抖的身体欲罢不能。

娇喘的韵律如此熟悉,她似乎不曾离开过,也永远不会再允许她离去。叶布舒托着她的臀,轻轻抬起了她的身体低声说:“再给爷生个女儿吧,穆丹一个人太冷清。”

在那昏天暗地的欲海里浮沉,金珠下意识说到:“不要用‘再’字....”随之而来的疯狂侵略,让她无暇再问那一句:为什么又是女儿?

昏黄的烛光合着温言细语的闲聊,将室内衬出了温馨的味道,退潮的海边,余波在轻轻拍打着倦怠的身体,细滑的耦臂和宽阔的胸膛,依旧痴缠,不肯离弃。床帏内释放着暴雨倾盆后懒洋洋的日光。

金珠伏在叶布舒的胸膛上,替他拢了拢肩头的被子,这温润的体温和烫贴的胸膛,就是她的基石,在满目疮痍的蛮荒之地,重建起了一座坚固的城池,将游魂收容。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归属,是家。她细细的打量着他,不自觉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