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分别的时候,大军将一分为二,多铎、多尔博的两白旗人马送到这里就该打道回府了,朝廷派出的人仅留十六骑正四品骑都尉继续护送公主和额驸至科尔沁草原。

八格格就将远离故乡只身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对于她来说娘家人在此与蒙古人分道而行,标志着真正的离别到来了。

多铎猜想着她的心里一定充满了离情。清朝律令限制固伦公主十年方可回京探亲一次,每次待的时间不能长过六十天。若非奉旨宣谕,不得随意来京,今日这一别想要再见到娘家人可就不容易了啊。此时此刻她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东莪说吧,正想到这听到图雅端正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各位王爷、将军一路护送,辛苦大家了!本宫在此谢过各位!”多铎众人即拢手回道:“公主言重了,护送公主是臣等的荣耀”听得她于车内呵呵一笑继而柔声说“东莪,你上车来吧!姐姐想同你说说话”。东莪打了个千儿,一撩袍摆,登步上了车去。临了又听图雅对众人说:“本宫有话要对格格说,请各位王爷、将军稍作休憩去吧。”众人一听,这不明摆着姐俩要说点知心话,赶着大老爷们走吗。说罢见东莪已xian起车帘猫身进了马车。回头多铎领着大家散了开去。

此时隐忍伤感的图雅眼里已蕴满了晶莹的泪珠,一和东莪对视相望,便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东莪一急忙上前握了她的手担心的问道:“姐姐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一下就、、”只见图雅努力将嘴角拉起弧线来,轻把东莪的额头一点,责怪道:“好歹是个假爷们真女儿啊,姐姐不舍得离开家,离开额娘,离开你们,还不明白么,就算爷们也会有难以惜别的时候吧,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听了图雅依旧是如此的伶牙俐齿,东莪放下心来微微笑了笑说道:“姐姐不知道,很多事,都在东莪心里呢,不是没心儿,是没lou。”“呵呵呵呵”姐俩儿都笑了起来。气氛一暖,图雅心里的难受一下子消散了不少,她感慨的紧握着东莪的手,认真的说:“东莪,这一分别,恐怕要再见你是不容易了,十年相见一次啊!姐姐真不舍得啊”

难得如此安静温情的东莪睫毛一眨,浓密得不透风的黝黑睫毛下机灵灵的眼珠被雾气笼罩了起来,此刻也被图雅的离情伤感所染的她回忆起幼时同八格格、四阿哥在宫里的那些日子,更多的感触涌上心头。图雅欲言又止的犹豫了半晌,临了问道:“如若姐姐想你再送我一程,你可愿意?”稀里哗啦飘思万里的东莪回过神来和图雅期待的眼眸一对视,愣了愣神,眨眨眼笑了:“好主意啊,既可缓解姐姐的不舍之情,又可让东莪再在外头疯两天”说罢不好意思的咧开嘴,笑起来。“好!既是这样,那我同豫亲王说说这个事儿去”图雅破涕为笑的搂了搂东莪的肩高兴了起来。

从没到过草原的东莪,想象中草原应该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无数成群的牛羊,然后在这幅美图上再星星点点的点缀几座蒙古包如此而已。当大军终于在众多身穿节日盛装的科尔沁人额手称庆的欢呼声中抵达科尔沁时,东莪简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xian开车帘放眼望去,那浓重的云被阳光粗狂的勾上金边,夕阳映射下的云团厚重得好似就要迎面压下一样,稠得那么美那么不真实。远在天边的地方似乎隐隐仰躺着一条河流,又似乎一切都是臆想,都是梦境。没有人强迫科尔沁人必须前来迎接,但是这些豪放的游牧民族好似自家娶媳妇一般高唱着欢歌喜气洋洋的将诺大的一片地挤了个水泄不通,泰博儿奇骑着他那匹全身洁白无暇的高硕肥马由队伍后方驰骋而来,当威风凛凛的他一闯入科尔沁人的眼帘时,众人便由欢呼转为虔诚的齐声唱起了颂歌,嘹亮的蒙语穿破天穹,圣洁虔诚充满了人们对贝勒贝子的拥戴之情却一点不见尊贵与卑贱的划分,就好似圣徒圣灵一般柔和自然,天经地义。

拉了马缰原地转着圈四处一望,离家数月的泰博儿奇在颂歌声中清朗的蓝眸蕴起一汪透明的雾来,他的心就要冲出胸膛策马抚慰科尔沁每一棵牧草,他的身体急切的想霸占科尔沁的每一寸阳光。莞尔、他的唇边绽放出一朵无比真切和幸福的笑容,“科尔沁!我们回家啦!哈哈哈哈”听那兴奋的一声高喊,**大白马长嘶一声前脚一抬站了起来。这一喊不打紧,所有队伍中的蒙古人都喊了起来,欢呼声震耳欲聋。来迎接的人们也继而载歌载舞的就地圈成几个圈跳起了舞,大有拦驾之势。那平日里自认为豪放不羁是条好汉的东莪哪里见过这架势,嘴巴微微张一个“O”傻在那儿了。

巴雅斯护朗骑马来到车边笑着对东莪说:“公主现在要换乘马了,格格可高兴了吧!草原的媳妇是要自己策马小跑到夫家去的”说罢还风趣的一台眉毛,喜悦笼罩着他,笼罩着每一个人,好似回了家的蒙古人都立刻喝醉了酒一样,兴奋得红了脸庞,快乐得找不到方向。不知是听到可以骑马了,还是被科尔沁人的快乐影响了,东莪忽然有放声呼喊的畅快感!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好的地方,这么、、这么可爱的人、、这么!这么形容呢!哎!反正就是比京城伟大一百倍!比睿王府有趣一千倍啊!东莪这么稀里糊涂又兴奋得不知所措的看看这看看哪,竟是忘了差人牵了她的马来。

好容易驱散了密集的人群,大军继续朝前走去,土谢亲王府在查干淖尔湖边、妙音寺旁。想不到草原居然有湖!自己方才不是在做梦,而是天边真的有湖!东莪骑着小德子给她牵来的大枣马,在这惊艳的梦中没醒得过来。脑海中挤满了:怎么可能呢,太神奇了,太美了。诸如此类的念头。此时的队伍已完全没了先前的样子,除了十六骑骑都尉依旧有序的骑马走在图雅四方,远远护着骑着清秀机敏的乌审马的图雅外。其他蒙古将军都放开来策马在草原上来回奔将,这些狂放不羁的汉子挟着归家的喜悦偶尔朝天放出一声吆喝。吆喝什么东莪自是听不懂,只知道他们真的是很高兴就是了。

士兵和家奴们虽还是保持队形在前进但是早没了之前的肃穆无语,此时整个队伍好像是在京城逛灯会的感觉一样,闹腾腾吵哄哄的。不过东莪可是爱极了这种氛围。只见她一时兴起,双腿一紧,马缰一松朝着前方疾驰了出去。

落日下沉,红蓝相融的天空,交汇处似有一群水鸟飞起盘顶而旋,初秋的风徐徐的吹,一片片及膝的草波浪一样滚动,飞驰的马匹载着东莪好似要升空一般的捷奔,在景物快速倒退中她的意识混淆起来,天上、人间?美好得分不清楚,这样的圣地,若不是图雅姐姐相邀,岂不是永远也不知道。合上眼眸迎面感受着草原之风带来的牧草气息,东莪的心遗失在了这茫茫无际的科尔沁。

忽然,一骑由后而上从旁飞快掠过,强风带襟险些惊得东莪摔下马来,这一惊,心中怒火上升,惊人痴梦的是谁!抬头一望此人背影。蓝袍白马,身壮马肥、是他?!心里大大哼了一声:难不成又是你!咬了咬唇东莪一踢马肚飙风悍影的往着那个专门打扰她清梦的人追去。

满以为转即就可赶上的东莪奔将半天也始终和蓝袍白马之人隔着一段距离,虽然阿玛说过不熟悉地形的地方千万不要拖缰狂奔,特别是那些从来未涉足过的地方,可跑马这种令人热血奔腾的事儿,阿玛的教训早被抛诸脑后了,心下一狠,不要命的“啪啪”将马鞭抽响,横冲直闯的射了出去。科尔沁草原并非每一处都是一览无遗的草地。此时又是刚进科尔沁领域还未深入到平坦的牧区,随处可见连绵的丘陵、低矮的山峦。一道倾斜的小丘阻挡着了东莪的视野,蓝袍白马之人眼见着翻过小丘不见了,东莪心下一急用力一踢马肚狠狠追了上去。

冲上小丘马儿前蹄一抬后蹄一收,从一人高的小丘上飞跃了下来,视图平坦了,方才还在视线内撒野的那一骑竟然了无踪迹。见远处隐隐显lou秋叶金黄的憧憧影影,科尔沁还有山啊!东莪心里隐隐感到吃惊,却不曾想到自己已经和那策马之人追逐了一盏茶的功夫,早就跑离了大军行径的主道接近蒙古人的圣山“蒙葛汗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抹血红残存在天际,落日浮在身后的天地一线之处,眼前有大片平坦草地,草地深处矗立着一座半圆型环抱大地的山峦。

如果山木密集恐怕进去容易出来难,东莪收紧马缰原地打着转,心头有些微的犹豫。但转念一想:既然那人冲着山峦而去,说不定山下有路!不是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嘛!若山下无路此人怎么会在日落之时往山里跑!那份理智的犹豫迅速瓦解在毫无根据的猜测里。眼见前方绿草平坦,又臆断山下终会有路,东莪重新扬起马鞭策马奔驰。

马蹄“哒哒哒”的拔地溅泥,脚下绿草茵茵,点点野花娇艳欲滴。刚进科尔沁的时候草是焦黄焦黄的呀,余光扫到地面一片生机勃勃的青翠被大枣马驮着飞奔的东莪微微心里打了个颤,而**的坐骑却毫无疑虑的得了主人之令蛮冲横闯,一些细小的水珠被马蹄儿溅飞了起来。

现在时逢秋季,好像草不该是绿色的吧、而且这点缀其间的野花也开得太瑰丽了哪里像是“啊!”随着一声大叫东莪连人带马顷刻陷落了下去,连那句“哪里像是野花”都没想得完整便凭空浮沉在了草原的大沼泽里。脸儿刷的一下齐白,这是怎么回事!?身边全是草和泥土腐烂的味道,没有任何可以支撑或者拽拉的植被,被惊了的马儿在身边疯狂的挣扎着,但越是挣扎得厉害,就越是陷落得快,东莪已从刚跌下来淹没到腰肢突的因为马儿的剧烈活动霎时没了胸口,一朵掌心大小怒放得不自然的野花骤然出现在视线内,那么清晰,巨大,甚至、、呈现养料充足的肥美!随着马儿的拼命踢将,下沉的势头越来越强,东莪害怕的打着哆嗦,难道自己就要这么一直沉,一直沉,直到、、、、、不!不要!

“救命啊、、、、、、、、、、、”她大声呼喊起来,“救命!”空旷的草原只听得到自己绝望的回声,一声声荡漾开来,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松软无比的泥水压抑的包围着她的胸口,黄昏的草原气温骤降,浑身泡在冰冷泥潭里的东莪只觉得又冷又怕,只见身边的大枣马已不再挣扎,仅剩了一个头在外头,苟延残喘的喘着气不住打着鼻响,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忽然感到对不起大枣马,因为自己的鲁莽决定,忠心耿耿追随服侍着自己的大枣马继而将要丧命于此了。泥潭深陷这个词还有比用在这个时候更恰当的吗?东莪无暇更多的悲痛,难保自身的又感到逐渐的沉了下去。

“完了、完了、要死在这里了么、我不想死、我还没娶福晋给爱新觉罗睿王府这一支生子嗣、、、、、、、我不想死、、、阿玛、、、阿玛、、、东莪不想死、、、、、”东莪的意识渐渐模糊,低如耳语的喃喃声逐渐停止,感觉泥土就要将自己吞噬。

想不到平日并不亲近阿玛,但在这生命之火就要熄灭之时,满脑袋都是阿玛的身影,原来,阿玛给过那么多的爱和安全感给自己,原来,父亲一直是自己最信赖和崇拜的人!就在快要失去知觉的前一瞬间,忽然响起了马蹄的声音,有人来了吗?还是自己在做梦、东莪被沼泽里的泥紧紧裹着身子,窒息和寒冷折磨得她精疲力竭,但求生的欲望还是让她强迫自己张开眼睛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朦胧中一袭白色的云朝这边飘了过来,马蹄声越来越大了,朝着那个方向,东莪竭尽全力的最后喊了一声“救、、、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动!!”是他!东莪心下一松,晕厥了过去。

头痛欲裂,口中干渴,一浪一浪的颠簸使得身体更加的难受,“好冷,好冷、救命、、、救命”冰冷的身体抖动得厉害,努力的朝着温暖的地方kao了kao,手触到一团暖暖的东西,好舒服好柔软,胡乱的往里钻了钻,呼!好暖和,再把整个身体都努力的贴了上去。这是在哪儿?我在做梦吗?生病了吗?为什么这么的痛苦,这么冷、、、、沉沉的东莪又睡了过去。

银月如镜,将那柔柔白光洒满了大地,见那茫茫浩渺中两人共乘一骑迎着圆月的方向而去。夜幕降临的草原寒气逼人,泰博儿奇将东莪用自己的外袍严实的包裹起来,横抱她于鞍上。一手绕过她的后背拉着缰,一手横卧过她的身体握紧了马鞍。东莪的脸深深埋在他温暖的胸膛里。迷糊中偶尔还在喃喃喊着‘救命’。

身上只剩了一件内衫的泰博儿奇,迎着夜风刮来之时,禁不住就瑟瑟的一抖,本已非常痛苦的境地,这个大马金刀不男不女的千金格格还要做梦都轻薄了他去,不住的往他身上猛蹭不说,冰冷冰冷的手胡乱在胸前挠了几下找到了内衫衣襟口“嚯”的一下就伸了进去,手心手背的给她自己取着暖。难道她以为她摸到的是睿亲王府的暖手炉不成!泰博儿奇没点好气儿的想到!真是倒了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