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住在大西洋中一个美丽的海岛上,叫做丹娜丽芙。”

——三毛《小船 ECHO 号》

到了 1977 年底,荷西否极泰来,运气渐渐地好了起来。 他在附近的丹娜丽芙岛上,找到了一份工作。 荷西的脸上有了笑容。这份工作不仅使他有了安定的收入,而且工作本

身也很称心。他的劳动是营造“海边景观工程”,平空里做出一片人造海滩, 作为旅游景点。这是一份颇有诗意的工作,很对荷西的口味。

丹娜丽芙离大加纳利不远。三毛从卡特林纳码头搭渡轮,只需四个小时, 就可以来到丈夫的身边。

尽管这样,如胶似膝的夫妻俩,还是忍受不了分离之苦。他们宁愿空着 那所海边别墅,在丹娜丽芙又建了一个小家。

最初祖下的是一个小公寓。厨房、浴室是一个大壁厨,用的时候拉开, 用完关上,壁橱就看不见了。这房子虽然精巧,但活动空间实在太小了些。 屋内辗转不开,三毛常常到阳台上,闲看海上风景。

三、四个月后,他们迁进了一所宽敞的房子。房租很贵,但不会经常彼

此踩脚了。“那儿共有两间,加上一个美丽的大阳台对着远山。”简直和“小 瑞典”不相上下了。

锁上大加纳利的风景房间,在丹娜丽芙又付一份昂贵的房租。几乎没有

一个朋友不说他们太不会过日子。三毛、荷西是一对浪漫情侣,他们学不会 克勤克俭地过生活。

经过一年艰苦患难,夫妻俩的感情又进了一步。

爱情的小品照例不少。一次,三毛逛进十字港的一家店铺里,看见一个 小玩意儿——台湾产的划船女娃。那女娃扎着麻辫。店员小姐是个聪明的女 孩子,看见三毛进来,也扎着麻辫,就说她们俩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对姐 妹。小姐最后结论:难道姐姐不应把她的小妹妹抱回家去吗?

伶牙俐齿的店员,三毛见得多了。她踌躇了一会儿。但没有买下。回到

家里,她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就当笑话给荷西说了。 不料,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三毛为荷西做蛋糕,拉开烤箱发现了那只

划船女娃。“我抓起来一看,那个娃娃的脚底绘画上了圆点点,小船边是先 生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一九七八——ECHO 号”。三毛对荷西的杰作非 常满意,卷起袖子,为荷西做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蛋糕,放在船边。黄昏,三 毛出去海边散步(那是她每天最惬意的时光)。回到家里,荷西笑着,睁大 眼睛对妻子说:“了不得,这艘小船,钓上来好大一条甜鱼,里面还存着新 鲜奶油呢!”

在那大西洋的海边,三毛和她深爱的丈夫,沉浸在爱情乡里,成了一对 神仙眷侣。

平静安宁的仙境生活,也有被人搅乱的时候。 三毛认为,女工马利亚就是这么一位讨厌的家伙。 马利亚是公寓管理办公室派给这个楼的清洁女工。她的职责是:负责公

寓大楼里几家的清洁卫生,每家工作一两个小时。 三毛是个不会支使佣人的主人,马利亚欺软怕硬,当然不会小心伺候。 三毛觉得她非常无礼: “家里的小摆设、盆景、衣服、鞋子、杂志,吃了半盒的糖她都会开口

要。”

最令三毛头痛的是两件事:一是晚睡晚起的习惯,由于马利亚早晨九点 开始打扫,不得不改变;二是马利亚除了占一些小便宜之外,还挑弄是非。 她对别人说,三毛出远门的时候,荷西勾引别的女人来家胡搞。三毛一调查, 根本是捕风捉影的造谣。三毛觉得马利亚越来越不像话,到公寓管理处大发 雷霆,吵了一顿,才算把马利亚抗议走了。

三毛守静如玉,不愿别人打扰。但她需要朋友,当然是那些不会改变她 生活方式、又给她带来欢乐、友谊的朋友,例如邻居黛娥、卡门。还有一日 本小伙子,叫莫里。

莫里是位年轻的日本小摊贩。各国流浪、经商谋生。在丹娜丽芙,他摆 了一个小摊,卖一些小工艺品。许是岛上的东方人太少,三毛对这个英俊有 礼的日本青年,很有好感。她和荷西请他吃饭。后来,莫里大病一场,生意 潦倒,三毛悄悄出钱,让人把他的摊子包买一空,来资助他。直到莫里离开 丹娜丽芙,三毛一直对他很关切。

许多年之后,三毛写了《相逢何必曾相识》一文,纪念这一段难忘的异

国友谊。

生活安宁下来,三毛就想给生活点缀“樱桃”。 刚到丹娜丽芙那一阵子,三毛的樱桃不是文学创作,而是画画。 三毛十岁的时候,在一个驻军军官的宿舍里,蒙受了美术启迪。从此,

她大做艺术家之梦。嫁给毕加索不现实,便开始学画。学国画不成,学油画

又不成。画家的路走不通,只好柳暗花明,投靠文学,成了蜚声海内的著名 作家。文名既出,三毛闲来客串绘画。当然,她不敢重温画家梦,只是在海 边捡来鹅卵,画石而已。

三毛说,绘画,是她一生一世的爱。即使是石头画这一类小玩意儿,她 居然也像米开朗基罗画《创世纪》那样,疯狂投入。“除了不得已的家事和 出门,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了石头,不吃不睡不说话,这无比的快乐,只有痴 心专情的人才能了解。”三毛如此通宵达旦地画石,大约有几个月的时间。 荷西读不懂三毛的文学,但能读懂她的画。他是三毛的崇拜者:

有一天,三毛的笔下出现了一颗树,一树的红果子,七只白鸟绕树飞翔, 两个**的人坐在树枝浓荫深处。是夜晚的景色,树上弯着一道新月,月光 很淡,雨点儿似地洒在树梢?荷西回家,见到这画面,被它形容不出来的极 致神秘的美所感动。许是嫌赞美多了肉麻,荷西不说话,用粗麻绳圈了一个 小盘托,将这块石头靠书架托站了起来。

“三毛,伊甸园在这里。”荷西轻轻地说。两个人,静静地欣赏着他们

的杰作,不敢大声,怕画里那幸福的小人儿,被惊醒过来。 最后,三毛从几百块石画里,精选出最得意的十一块,作为家宝,珍藏

了起来。 与她历次学画一样,这次绘画活动,依然以悲剧告终。长时间不分昼夜

的疯狂,拖垮了本来就谈不上健康的身体。出汗、咳嗽、发烧、头痛、视线 模糊、胸口喘不过气来、头晕得天旋地转?三毛只得搁下了画笔,到阳台的 躺椅上,晒着海上的太阳。由此看来,即使三毛有绘画天才,也没有成为米 开朗基罗的可能。她的健康状况,也要告诫她:还是少画点石头,多晒点太 阳为妙。

那十一块宝贝石头的命运,比三毛本人更惨。一天,它们被女工马利亚 做为一堆废物,扔进了垃圾车,三毛呼天抢地也追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