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没有过完秋天。”

——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

三毛陪着父母,离开了拉芭玛岛。几日后,坏消息传来。

9 月 30 日那天,荷西闲来无事,像往常一样,到海边捕鱼散心。他潜入 海底,便没有再浮出水面。

当天,三毛和父母,火速赶回拉芭玛。 三毛一边请人在海里寻找,一边整夜祷告,求上帝让她的失踪的丈夫回

家。

“我说上帝,我用所有的忏悔,向你换回荷西,哪怕手断了、脸丑了, 都无所谓,一定要把我的荷西还给我,陪我的西班牙老太太告诉我,她看着 我的头发一夜间,一点点的都白了。”

然而,回答她的呼救的,只是大海不息的寂寞的涛声。 两天后,荷西的尸体被捞了上来。由于在水中泡了好几天,肢体僵硬,

脸部非常难看。陈嗣庆死命阻止女儿看见遗容,但三毛还是不顾一切地扑了

上去。她凄惨地喊叫着荷西的名字,放声大哭。这时,荷西的伤口,突然流 血不止。

从此,三毛失去了她深深爱着的伴侣。这一年,她三十四岁,荷西才三

十岁。

到了晚上,闻讯赶来的朋友们,为荷西守灵。但三毛执意不肯。 “我不能忍受在他孤独时,有那么多人在我身边陪着他,我要那些朋友

暂在外边,我要陪他度过一段时光。荷西睡觉,喜欢牵着我的手,有时半夜

翻了身,还到处找我的手,我轻轻抚摸着,仿佛看见覆在荷西身上的床单, 一起一伏,荷西在呼吸,荷西没有死。我大声地叫着,他没有死?”

然而,残酷的事实是:荷西确实是与他一生唯一钟爱的女人永远地告别

了。

去年岁末那个不祥的愿望,恶梦之中那可怕的死亡信号,不幸,竟应验 在丈夫的身上。

荷西葬礼的前一天,三毛独自来到墓园。她要亲手为丈夫挖坟。 “我要独自把坟挖好,一铲一铲的泥土和着我的泪水,心里想,荷西死

在他另一个情人的怀抱里——大海,应也无憾了。” 第二天,荷西被放进朋友们为他合买的棺材,安葬在浸满他爱人汗水、

泪水和血迹的黄土里。他才三十岁,正是尽情享受青春、爱情和幸福的年龄。 死神突然夺走了他的生命。他没有来得及给心爱的妻子留下遗言。

朋友们争着为荷西抬棺。下葬的时候,三毛恸哭狂叫,疯了一般地失去 了控制。父亲和母亲死死地拖住她,几乎也被弄得疯狂。好不容易,才使葬 礼进行下去。

葬礼之后,三毛被注射了镇定剂,躺在**。她痛不欲生,药性几乎失 去作用。她仍然喊着:荷西回来!荷西回来!

荷西的母亲和亲属们,也来参加葬礼。葬礼完毕,母亲带着儿女们,哭 了一阵,吃了饭,然后赶着上街,买了一些烟酒和手表等物(这些东西在岛 上免税),便匆匆忙忙地登机回去了。这使三毛非常伤心和不满。

荷西死了。留给三毛的,是无尽的哀伤。 几乎每天,三毛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墓园去,陪着她长眠地下的

丈夫。她小的时候,也常去墓园,在那里汲取安慰现在,她又变得像小时候 一样孤独了。

清晨的墓园,鸟声如洗,有风吹过,带来树叶的清香。不远的山坡下, 三毛泪眼模糊地,能看见荷西工作过的地方,看得见古老的小镇,看得见那 蓝色的海,也看得见给她死亡联想的两座火蓝的大山。

她总是痴痴地一直坐至黄昏,坐到幽暗的夜慢慢地给四周带来死亡的阴 影。那个时候,墓园显得异常的温柔。

也总是那个同样的守墓人,拿着一个大铜环,环上吊着一把古老的大钥

匙,向她走来,低声地劝:“太太,回去吧!天暗了!” 三毛向他道谢,默默地跟着他,穿过一排又一排十字架,最后,看他锁

上了那扇分隔生与死的铁门。

她回头往家走,发现镇上已是万家灯火。 最使三毛无奈的,是不得不去做一些善后事宜。如去葬仪社结帐,去警

察局交荷西的身份证和驾驶执照,去法院申请死亡证明,向马德里总公司索

要荷西工作合同证明?每办一桩,便刺心一场。语言不通的父母,一点也帮 不上忙。

最后,她来到木匠店里,请一位老工人给荷西的坟做一个十字架,那是

她自己设计的。 老人用上好的木料,为她做好了一切。墓志铭上,刻着三毛亲拟的铭文: “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你的妻子记念你。” 她不要帮助,一个人,把沉重的十字架和木栅栏,搬到荷西的坟前。她

用手挖开黄土,搬来石块,钉好木栏?这一切,三毛只愿意一个人默默地去

做。黄土里,木栏上,都沾上了她的血用血和泪,三毛亲手筑好了爱人的墓 园。

拉芭玛岛,是三毛和荷西神仙眷侣生活的最后一座离岛。深秋的拉芭玛, 火山如蓝,残霞如血。它留给三毛太多的恶梦和无限的悲苦记忆。拉芭玛, 是一座死亡之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