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了,没想到这次竟然又是一个中国人。白须僧侣微微笑着,可是他没有红瞳。

红瞳

白须僧侣这两个字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让我的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所有僧侣收住笑容,齐刷刷地望向我,十几道目光像一把毛刷子,在我身上刷来刷去。

我很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看着,脑子想着红瞳的事,有些焦虑地站着。

咝咝那要人命的笛声又响了起来,沉重的佛像竟然在笛声的影响下,微微颤抖着,抖动的频率和笛声的频率完全相符。说得再搞笑点,这些佛像倒像是跟着笛声起舞。

我又觉得呼吸困难,心脏猛跳,两条腿不受控制,摔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东西,只能拼命地伸出手在空中虚抓着。

慌乱间,我抓住了一截干硬的东西,紧跟着一股非常舒服的暖流从手掌传遍全身。我渐渐恢复了平静,再睁开眼时,才发现手里握着白须僧侣枯木般的右手。

其余的僧侣已经恢复了我刚进昌龙塔时的模样,每个人的额头密密麻麻布满着汗珠,嘴里急促地高声梵唱。

我也是中国人。白须僧侣慈祥地看着我,眼里透着说不出的感慨,没想到我谨遵师训,寻找对人蛊笛声有感应的人,五十年后,竟然又等到了一个中国人。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出乎我的知识范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从他的表情里,隐隐看到了大难临头的意味。

来不及多说了,满哥瑞,顶替我的位置。白须僧侣语速变得极快,我有事要做

满哥瑞全身一震,脸上不知是惊是喜:阿赞,我

你忘记刚才你说的话了吗白须僧侣眉毛一扬,指着他坐的蒲团,快去

在这过程中,他的右手一直握着我的手,那股暖流仍然源源不断地涌进身体。满哥瑞几步跑过去坐下,盘腿合十,开始吟诵佛经。

不要觉得奇怪,这是宿命。白须僧侣松开手,双手大拇指顶着太阳穴,食指相抵,在额前摆了一个三角形。当他再松开手时,一双火红色的眼睛跳跃着刺眼的光芒,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佛光舍利,红瞳降临,人蛊笛声,了然如尘。

白须僧侣爆声喝道,整座大殿回荡着嗡嗡的回声,僧侣们面色凝重,梵唱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抖动的佛像却恢复了平静。

就在这时,地面像是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块大石,竟然产生了奇异的波纹状韵律。这种韵动越来越剧烈,地面瞬间变成了咆哮的海水,上下起伏,一尺见方的青石板一片片掀起,又依次落下,发出扑扑的碰撞声。

僧侣们如同暴风雨汪洋中的一艘艘小船,跟着地面的起伏上下颠簸,有一尊佛像的座基迅速龟裂,从缝隙中挤出阵阵灰尘,终于失去平衡,砸落下来,不偏不倚,把一个僧侣砸个正着。

浓稠的血花随着碎肉和断骨声从佛像空隙中挤压而出,飞溅在僧侣身上,在墙壁上涂抹着惊心动魄的惨烈血迹

一个僧侣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大喊着站了起来,脸上因极度恐怖而扭曲,异常狰狞,胡乱挥着双手,向塔门方向逃去。

突然,地面裂了一条半米多宽的缝隙,青砖整整齐齐地竖起,从缝隙中蹿出两条灰白色的影子,抱住逃跑的僧侣,把他拖进地下,缝隙迅速合并。整个地面又变成了惊涛骇浪的起伏状态。

我被颠簸得已经站立不稳,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竖起又落下的青砖棱角顶得后背肋骨剧痛不已,但是眼前这惨烈又诡异的一幕让我异常惊怖,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

僧侣们都停止了梵唱,面露惊恐地望向白须僧侣,有几个人双腿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裆下潮湿一片,想站起来却又不敢站起。

昌龙塔里立刻充斥着鲜血的浓腥味和尿液的臊臭味。唯有满哥瑞,在惊变中依旧不动如山,庄严肃穆地吟唱佛号,根本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白须僧侣长叹一声:佛心,什么是佛心没想到苦修多年,能坚持到最后的,竟然是一名犯了色戒的逐门弟子这是孽还是缘

外面有几个人蛹

我歪歪扭扭地爬起来,双脚牢牢钉住地面,好让自己不摔倒,结结巴巴说:七七个。

竟然是七个

白须僧侣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双目圆睁,眉头紧紧锁成个疙瘩,那双红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

我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嘭嘭又有两尊佛像座基断裂砸下,不过这次还好没有砸到什么人。佛像在地面滚动的时候,地面又裂开大缝,把佛像拖进地底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莫名其妙置身其中的气氛,大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我会告诉你。白须僧侣抬头看了看塔中央的如来佛,佛像单手竖在胸前,另一只手横放,上面托着个一尺见方的木箱子,希望你能把它取下来打开。

我被颠簸得胃里阵阵恶心:我为什么要取那个木箱子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宿命。

去你妈的宿命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交流学生,来清迈大学学习,不是为了帮你拿那个破箱子再说了,你自己不会拿为什么要我去拿我愤怒地吼着。

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顾忌:我就是再愚蠢,也明白今天这件事情凶险异常,和我脱不了关系,但是我也发现了,那些僧侣虽然已经方寸大乱,但是没有人敢离开自己的蒲团,联想到那个逃跑的僧侣和佛像被一同拖进地底,我猜也猜得到,只要是乱动,必然是同样的下场。

换言之,外面控制人蛹的吹笛人看不见昌龙塔里的情况,但是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法门,可以感受到移动的物体,利用那几条灰白色的影子,把目标拖进地底。

如果我跑过去取箱子,就处于移动状态。而白须僧侣看上去道貌岸然,却把这件事情交给我,这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只有对人蛊笛声有感应的红瞳之人才能躲开他的搜地听音。他怀里应该抱着一根木棍,耳朵贴在上面吧。白须僧侣看出了我的胆怯,无奈地解释道。

我这才想起刚才匆匆一瞥,那个吹笛子的人怀里确实抱着根木棍,我当时还有些纳闷,心说难道吹笛人是个盲人

你也是红瞳,对笛声也有感应,你为什么不去

白须僧侣的红瞳晕出红色光圈,让他光秃秃的脑袋笼上了一层红纱,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环境里,我一定会觉得这个场面特别滑稽。

我已经去过了一次,失去了一条腿。白须僧侣指着自己左腿位置的那根木棍,水晶佛只能由我们打开,但是一生只能打开一次。

看着他腿上的木棍,我打了个哆嗦,遍体通寒:如果我拒绝呢而且我不是红瞳。

那么这延续千年的佛蛊之争终于会告个段落,我们都会死去。白须僧侣苦苦一笑,每隔十年,就会有一次佛蛊之战。本来我们不需要通过水晶佛就可以应付,这一次蛊族竟然凑全了七人之蛹,难怪抵挡不住。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何况,你是不是红瞳难道你不知道吗在最危险的时候,又出现一个红瞳之人,这难道不是宿命

我心里已经相信了他说的话眼前这个情况让我也不得不信,相隔木箱子也就不到十米的距离,但是想到这十米可能是我一辈子最危险的路程,照这个形势看,缺胳膊断腿就算是运气好了,我不免又有些胆怯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使使劲儿还有活的机会我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腿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准备用最快速度冲过去,白须僧侣忽然伸出手拽住我:等等

我憋着一股力气,却被他生生拽住,就像是一拳猛地出击,却没有打到任何东西,胸口闷闷的异常难受。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已经明白他为什么拦住我了。

塔壁的墙根处鼓起了几个滚圆的大包,看上去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了进来,在地面形成这个样子。那几个圆包如同活物,向塔内中央聚集,终于形成了一个很熟悉的形状,不偏不倚,挡在我和如来佛中间。

我越看这个形状越觉得眼熟,仔细数了数,一共有七个圆包,大小各不相同,最大的足有半人多高,最小的却只是微微凸出地面一点。里面的东西一鼓一鼓的,随时都有可能破土而出,被顶起的青砖缝里向外渗着淡黄色的黏液,同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是那几个人蛹我想起外面七个缸里面装的大大小小的人蛹,和这几个鼓包数量上一样。

对,一共是七个而且是北斗星的形状。白须僧侣眼中终于透出了恐惧,难道佛祖舍利今天真的会被蛊族夺走

我已经来不及问佛祖舍利是什么了,眼看着鼓包顶端的土慢慢向两边倾落,从土里面探出一只只白骨嶙峋的手,覆盖着薄薄一层人皮,然后是胳膊泡得肿大的脑袋肩膀,最后七个人蛹全都钻出地面,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发出嘶嘶的嗷叫声。

这是绝对让我作呕又肝胆俱裂的场景

人蛹身上一丝不挂,滴淌着黏稠得像蜂蜜一样的**,有的双脚已经被腐烂的肉粘连又重新生长在一起,活似在网上看到的海豚人;有的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芝麻大小的肉粒;有的全身像鱼鳞似的裂开一道道细细的口子,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