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承侠沿着来路返回军中,草草吃过晚饭。见到种师道时,已是夜幕降临时分。将今日所见所闻告知种师道,并说出自己对林重的怀疑。

种师道一听之下便倏然变色,一向镇定自若的守边元帅一时间心中茫然不知该怎办才好。此事如果处理不当,将会引起两国纷争,最终刀戈四起,害苦了无辜的苍生。知道既然龙门承侠将此事告诉自己,那么他一定想到了对策。“你认为此事应该怎么办呢?事关重大,我也不敢轻易下决心。”

龙门承侠在种师道面前从来都不隐瞒什么,种师道既然问起,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不可轻举妄动,林重叫我代替他回去看望重病的父亲。明明是他精心布置的一个局,难道就不怕我揭穿他吗?只有一点可以解释,他一定有恃无恐,他不怕我看穿他的本来面目。他究竟有什么可仰仗呢?再者说,如果他要实施计划也根本没必要将我牵扯在内,除非他知道我的身世,以此来要挟我。”

种师道皱眉深思,听着龙门承侠又继续说道:“我想现在就找林重。”

种师道一惊,“找他?我看没这个必要,或许我们已经找不到他了。他会愚蠢到等着你去拆穿他的阴谋?”

龙门承侠苦涩地一笑,“也许吧,如果他走了就更能证明他心中有鬼。如果他没有走,我们就处于被动的局势了。”

种师道考虑了一下说:“我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去吧,难为你了,你本不是军中之人却把你牵连进来,我感到很是过意不去。”手搭在龙门承侠的肩头,一脸的沉毅和感激,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我不方便出面,原因你是知道的。”

龙门承侠坚定地点点头,沉稳的气度充沛于神色间,显示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吻合的气质。转身走出种师道的大帐,外面夜色阑珊,一眼望出去,无数堆燃烧得正旺的篝火将整个沉沉大地点缀得叫人心生一种迷离和茫然之感。三五颗星斗寥落地悬挂在静穆的夜空里,有一行孤雁呜呀着南飞,让人的思乡之情不仅油然而生,不能遏止。前方的将士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篝火旁唱起当年也在此守卫边关的范仲淹谱写的词曲。“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一夜又一夜的重复着,高亢、悲壮中蕴含凄凉的歌声,龙门承侠不知听了多少遍。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感受,今夜的感受呢?

这些在边关浴血奋战、疆场杀敌的将士们在心里至少还有一个精神寄托,他们有家,有白发苍苍的父母,有独坐空闺的妻子,还有调皮可爱的孩子,每当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想起这一些。只要想起父母妻儿,总是能够安慰一下心神的,而自己呢?龙门承侠再一次这样问自己。自己有什么?父母早逝,有一个巨大的家族、能否容纳自己还是个未知之数,从前的时候可以把一切的欢喜和忧伤对种师道说,现在多了一个羊伯老,仅此而已。没有什么是自己担忧和挂念的,只是空空的一个人、空落落的一颗心。忽然间他很想能多出一些对别人的牵挂,可是该牵挂谁呢?他又迷惘了。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来到神机营。

“神机营”内也燃起了熊熊的篝火,这里的将士和所有的将士一样围绕篝火唱起边塞歌。由于林重是神机营的主将,地位特殊,他高踞在一张破旧的小几旁,明灭闪烁的火光映着他孔武有力的脸。龙门承侠在人群里偷偷看去,难以从林重的神色间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异样。心里不由得骂道:“好一条狐狸,他果真没有走。”龙门承侠和林重以往见面次数颇多,但两人都不在军中见面交谈,所以此番龙门承侠来到“神机营”,没有人认出龙门承侠,再说龙门承侠穿上了“神机营”普通士兵的铠甲。既然林重没有走,龙门承侠自然是要上前去打探一番的。

这时候林重手捻一双筷子,轻轻地敲击着一个酒碗。那酒碗发出叮叮咚咚之声,有种说不出的悦耳,声音一响起,所有的歌声都止住了,大家凝神细听着林重的唱词。“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龙门承侠知道这是唐时大诗人王昌龄写的塞上曲,诗中的“萧关”也就是自己如今所在的“萧关”,听来倍感亲切。

林重口中的词曲已尽,但手中筷子却还叮叮咚咚地敲击着,时而快如繁星急雨,时而慢如风吹花落,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韵味。歌声一止,霎时,掌声雷动。豪情壮志、气吞山河的词曲尽显出一派蓬蓬勃勃的阳刚之气,在无坚不摧、沛无可御的阳刚里还孕育着一丝欲存欲无的阴柔婉转和自由散漫,立时将征战沙场、挥戈向天的壮志与杀伐和游侠的无拘无束展现得淋漓尽致。不过这一点在龙门承侠听来却不是很赞同,将士有将士的威严和职责,侠客有侠客的精神和志愿,谁好谁不好,又何必评说。将士干的是保家卫国之举,而侠客也凭着一身业技造福于人,只是彼此的选择不一样罢了。这种话,他可不敢对种师道说。

林重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极富感染力地说道:“如今,天下有难,我们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坐视苍生颠仆流离、背井离乡而不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我日夜守卫在边关为的是年迈的父母可以安享晚年、美丽的妻子可以快乐的生活、活泼的孩子可以自由地长大,我们只为了这些,远离了他们。我们现在的离别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平息了边关的战乱和他们长久的相距,若没有离别时的苦,哪来相聚时的乐。因为我、因为你、因为我们大家都希望这个世道更太平些、更安宁些,我们不得不这样做。”一席话说的在场的将士心服口服,纷纷交头接耳地感叹。一人说道:“将军,因为我们都是大丈夫。既然我们是大丈夫,投身边关,不为封妻荫子,名留史册,只为了早日平定战争,回乡团聚。”另一人又大声附和道:“不错,常兄弟说得对极了。投身沙场,自当视死如归,马革裹尸以还。”一时间,群情激奋。

林重瞥眼一看,竟然鬼使神差地看到了混在人群里的龙门承侠。心下不禁疑惑,“他从来不到‘神机营’,而且从来不穿铠甲,如今他来做什么?”急忙起身去迎龙门承侠。

其实二人相距也不过一二十步,林重的举动令所有将士大为不解,不约而同地想道:“这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令林将军亲自起身迎接?”

龙门承侠从林重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惊慌,可见对方早已想到了应对之法,心中不由得告诫自己一定要慎言慎行、不露声色,否则后果难以想象。打定主意,于是微笑着道:“林大哥,我来看看你。”

林重拉住龙门承侠的手热情地说:“好好好。”又低声征询龙门承侠意思,“要不要哥哥我把你向弟兄们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