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王氏在里间还没睡着,听得外面话语动静,出来斥责几句,儿子媳妇就不说话了,撤下饭桌,回屋睡午觉的睡午觉,进。

大太太、二太太的称呼到底没能使用起来,潘王氏答应才怪,香香是一定要剔除出潘家的,怎还会给她占大妇之位?潘王氏惦记着刘家白花花的银子,早已答应过刘家小姐,进门做妻室,儿子只要两位妻,那就必须尽快把香香弄走,空出位子好迎娶刘玉诗!

而梁惠桃自讨没趣,被气得要吐血,又摸不清婆母心思,以为婆母不会管儿子儿媳房内事,怕潘兆安认真,赶紧地从嫁妆里掏弄出几件体面值钱的首饰孝敬婆母,百般讨好,潘王氏岂不懂她的意思?心里乐开了花,白捡得便宜。

明里说着安慰的话,暗地里却撇嘴:没事你就多吃多睡,好好给老娘养胎,生个胖大孙子出来,费那闲心瞎折腾什么?上赶着给人送衣裳,着的哪门子邪?这会子吃瘪了吧?兆安对香香是有几分真心的,想离散他们,还得用手段!

香香要是知道潘家院子因她而起的纷乱,定会十分欢乐,大家都闲着,不就是图的这一场热闹么?

她对自己美名其曰“兰园”的小院子逐渐适应,用心经营收拾起来,还喜欢上这地方了,没办法,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容身,算是自己的狗窝了吧?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住着自在。

院中葫芦架已盖上绿荫,开花结果,水井边的几行菜畦长势喜人,青梗菜、小白菜、空心菜,辣椒茄子,香香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觉得这些植物比鲜花儿还漂亮,田二婶从自家菜园挖了些韭菜头儿埋在畦边,也成行成队冒出嫩绿的芽儿,香香每天只管拔草浇水,想给菜们松松土都没机会,清晨大妞起得早,两三下就干完了。

院中琵琶树上的果子早让孩子们摘光,右边沿竹篱笆一溜儿扎人的荆棘越长越茂盛,原是为巩固篱笆留着的,香香忽一日发现浓郁翠绿的荆棘丛中开出一朵朵小白花,不是很漂亮,胜在密集如繁星,远远看去还是挺养眼,孩子们告诉她:那是红灯笼,花落了就结果,再过些时候就可以来摘着吃了。

香香很欢喜,想起前世在野外摘过的一种野草莓,一大丛一大簇枝蔓相互依附而生,小刺儿扎人,这种荆棘挺像的,应该也算是野草莓的一种吧?

而左边篱笆上的各种藤蔓也是长势喜人,叶片翠绿藤儿肥嫩,来窜门玩的大婶媳妇们劝她把这些藤蔓打掉些,免得太茂盛了,招蛇虫

听到会有蛇,香香暗吓一跳,但她舍不得砍割藤蔓,教大婶媳妇们认识千里光等药草,告诉她们:端午节到来时,可寻这些药草混合在一起煮水给孩子们洗澡,除邪防病。还有平日孩子们身上若长了疖子痱子之类,痒得难受,也可以用千里光、银解花煮水泡洗,很快会好起来。

女人们听了大喜,问她哪里得来的这些个法子?香香笑着答:小时候跟外婆一起住,外婆就这么做过!

来小院闲坐聊天的人不比开初那样多了,但总有人来,特别是小孩子们,跑惯了这个角落,每天不上这儿溜两转不舒服。

这样就够了,有点人气,住得才安然。

香香安排好自己的日常生活,调养生息还要努力锻炼身体,增强体质,她相信自己的头发会黑回来的。

送来的食材越来越少,但总归是够吃用,每天精心烹制美食,在吃喝上,香香从不亏待自己。

一个人的家务活不多,给园子里的菜畦果树浇浇水,连玩带干活也用不了一个早上,运动量严重不足。她习惯夜间洗完澡就手把衣裳搓洗了,以前没有大妞作伴,她不敢在院子里走动,现在有大妞了,知道不管多夜,大妞都会来,她胆子就壮了,夜晚也敢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还让大妞把屋里几根松木扛回家,请她爹砍一砍制张不论长方形或正方形的宽大坐台摆放在院子里,方便夏天坐着乘凉,田大叔倒是按她的要求给做成一张长方形坐台扛了来,却不是松木的,而是用楠竹剖开削片制成,凉爽平滑的竹面坐台,宽大概三尺多,长则在五尺这样,四只台脚一尺半高,说是没有锯子,锯不开松木,只得用竹子做。

有了这个坐台,香香每天傍晚等待大妞的时候,就在这上面做瑜伽之类的柔体健身运动,反正傍晚十分各家都忙,没人过来窜门,再说关着院门呢,傍着暮色笼罩的葫芦架,谁看得清她在干啥?她还想跳舞来着,可惜没音乐。

她心里有小小的期待,希望潘王氏过来和她正式谈判拍板成交,但是老太婆没来,梁惠桃也不派丫头过来示好求联盟了,照香香的理解应该是这样:她们婆媳暗中不和,不知怎么地就算计上她了,毕竟潘兆安坚持,香香还能算是潘家一分子,于是梁惠桃想拉笼香香一起对付老太婆……当然这些都是香香没事做瞎猜的,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被潘家摒弃的女人,没多大利用价值

潘家院子除了送食材来,没有什么消息,这回送食材的孙婆子不知为何连话也不跟香香说了,香香想问一问大槐是怎么回事,那婆子只是摇头,哑巴了似的。

香香便不再问了,主动找到潘家院子去?算了吧,潘兆安是个读书人,多少有点君子气度,总不至于真让他娘卖了大槐,大槐名义上可是他的儿子!

她现在还不算很强健,时而有眩晕感,是体虚贫血吧?在院子里走走练练可以,不敢跑出太远怕支撑不住晕倒,要出去四处溜达,总得等农忙过后,田大妞说那时她可以陪着,村里村外甚至是山上,想去哪里都成,走不动了她负责背回来!

关于两房太太的称呼争执过去十来天,潘兆安来到了香香的小院。

眼看日头即将落山,晚霞如彩练般艳丽,浓密的灌竹丛里似乎藏着千万只鸟儿,吱吱喳喳热闹喧天,灌竹丛后的小院竹扉紧闭,身穿淡紫色绸衫,头戴学士帽,肩上斜挎一只布包的清秀书生站在门外,呆望着一缕白色炊烟自院中袅袅升起,缓缓于空中飘散。

才半月没来,往日破败的小院此时看去竟显出无限生机,矮墙篱笆上藤萝纠缠,淡绿浓翠相互交映,如团团绿云环绕着院子,绿云中又有红色叶子如花如荼,点缀于墙头篱笆间,潘兆安背着手将院子绕了半个圈,心道这算是个很美的院子啊,赏心悦目,比之村东头的潘家院子好看得多,那边院子干净是干净了,却只除了院中一棵桂树,再无一点绿意。

潘兆安在院门外喊了三声,香香才从厨房里匆匆跑出来,没错,她是用跑的,潘兆安在门外顺着竹门缝儿看见,笑道:

“莫跑,你身子还弱着,摔倒了会痛!”

香香没回答,跑到院门处朝外张了张:“是你啊,怎地这时候来!”

说着吃力地搬开拦门的大竹,将院门拉开,多日不见,两下里相互打量,香香不禁要暗赞一声眼前这位紫袍男子的不凡美仪,考中解元、另娶得娇妻的潘兆安越来越出色,他原本气度就与众不同,文质彬彬,端庄雅秀,如今更因生活美满,一切顺心如意,气色大好,肌肤白里透红,可谓丰神俊貌,兰芝玉树,再饰以合体华服,这样的美男子多往外跑几趟,肯定要出事,不是被人抢走,就是他勾了人回家

而潘兆安显然很满意于香香气色上的变化,除了还是瘦得吓人,头发花白,但她能跑得那样快,说明有点力气了,而且脸上出现了红晕,眼神清澈明亮,自然而然显露的笑容纯真甜美,毫无半点忧色,恍然当初十四五岁青涩秀丽未受侵染的香香!

他朝香香伸出手,香香却退后一步,微笑问道:“潘老爷若有事交待便请说,天快黑了呢,一会回家路不好走!”

潘兆安顿了一下,没收回手,直接拉着香香入内,返身关上院门:

“便是不回那边了又怎样?今晚我住这,陪你!”

香香一怔,赶紧说:“不用不用!有人每晚来陪我,我现在不怕黑了!”

潘兆安欣然:“张婆子和孙婆子轮流过来是吧?就知道惠娘总会让我省心!”

香香被他牵着往屋里走,挣又挣不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身子弱爆了,连潘兆安这样的书呆子都挣不过。

腹诽完才回答他:“不是她们,是田二婶家的大妞,每晚上过来陪我!那什么张婆子许久不见了,孙婆子每天送食材过来,哑巴似地一句话不与我说,能有得一日三餐吃、不被你们扔下不管就很好了,哪敢再劳动你们那边的人哪!”

潘兆安听她这番说话,自动理解为香香抱怨了,怪他这许久不来看她!

逼得要解释清楚,返身更紧地抓住香香,认真道:“香香,你不是极想让我考中状元吗?可知道整个大唐有多少士子举人争状元名头?我正在刻苦用功啊!不能时常来看你,是因为有看不完的书本,做不完的时题卷,你要体谅我!有娘亲和惠娘照顾你,我才能专心读书,但我从没忘记你,每天都会过问的,惠娘……惠娘她很好,没有别的意思,上次是真心要送你衣裳!”

香香双手都让他捉着,无可奈何与他对视,看他满眼的情真意切,心里无动于衷,想的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极想你考中状元了?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