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汪宅,几乎占了一条巷子的大半边,奉仁药堂百年老号,医术精医德好,铺面广又有分号,在丰阳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汪家于城中自是居于富豪之列。

只是汪家人奉祖训,谨慎处世,虽富有却从不过份张扬夸耀

且汪家子弟人人勤勉做事,没有吃闲粮的,特别是汪家当家老爷的长子汪新义,既勤勉又有天份,自幼学医,十六七岁就开始在铺子里历练,二十岁便正式掌管奉仁药堂。

汪老爷对长子十分满意,汪新义什么都好,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却因为三年前那一场意外,受到极大打击:大儿媳不慎摔落马车,汪新义救治过无数人命,却眼睁睁看着妻子当场死去,连叫一声都不曾,不由人不痛断肝肠。

整整三年,新义顾念亡妻,疼爱一双幼女,不肯续弦,不肯纳妾,汪太太往他房里送人也不要,汪太太又着急又无奈,只好等他守够三年,三年后定是要娶妻的,只生有两个丫头,没儿子怎么成?转眼就二十五岁,老大不小,他底下的弟弟们可都儿女成行了。

眼看过完年,三月里大儿媳祭日一过,就满三年了,汪太太早给大儿子看好了几个人选,都是才及笄的娇柔女子,鲜嫩如花朵儿般,知子莫若母,新义看着随和温文,却最是挑剔,汪太太打算到时让儿子偷偷瞄一瞄那几个姑娘,如果他能同时看上两个,那最好,老爷说新义性情太过沉静,为他娶个贤良妻子打理屋头,还可以纳一房活泼俏丽的妾室。

药堂里跟随汪老爷多年的忠心老仆回来禀告,说大爷自己有看中的女人,汪老爷和汪太太吃了一惊,再听说是个外乡来的寡妇,上有老下携幼,但大爷好像极喜欢,元宵夜不在家用饭,并非在外应酬,而是陪那女人到江上观灯赏月去了!

汪老爷静默不语,汪太太几乎要晕倒,长吸几口气才稳住了神。

二老就一直坐在堂上,静等着大儿子归家。

汪新义回到家,夜已深,原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洗漱沐浴歇下,却被管家告知:老爷和太太在仁心堂等着大爷回话!

汪新义吃了一惊,略想一想,便往仁心堂去。

元宵月圆之夜,丰阳城有无数不眠之人,半多数是为寻欢作乐,通宵达旦不知疲倦,只有几个人是为了同一件事,或以为好事,或以为烦恼事、坏事,两个当事人又各持一种心态——汪新义婉拒母亲为他作主挑选妻子,坚持凭自己的目光找到贤妻,汪老爷责斥他自贬身份,与个寡妇混搅在一起,汪太太更哭儿大不由娘,白白辛苦生育抚养他成人,到头来自甘坠落,不成器候……

汪新义头大如斗,忙不迭地赔罪、抚慰老人,对香香的心意仍然不变,原打算明日给香香写信,把今夜未能说出口的话写给她看,白纸黑字,也显见他的诚意

。而今想来,却只得暂时缓一缓,父母不能容,恐香香进门也不好过,他需要点时间,说服二老,告诉他们香香不是寡妇,她是个美好聪慧极有善心的女子,因病被休弃,那是她前夫没有福份,却正好与他做一对,他是医者,为她调理好身体再容易不过!

香香和阿婆商量过后,打定了主意:阿婆六十多岁的人,不是没有眼光,也喜欢并看中汪新义,说明汪新义确实是个不错的!那么等他下次再表白,就答应与他交往,待时机成熟,该怎样就怎样吧!

香香年纪不小了,二十一、二十二岁的人,在前世才刚从学校毕业,今世估计已经被当成半老徐娘,况且还有时常被她忽略的满头白发……唉!是不是该庆幸一下,能被人家看上就不错了?亏得他是个医生,应该有信心治好她,所以不嫌弃!

遇着个不错的男人,就嫁了吧!须防过了这村再没这店,到时满眼是花花肠子男人,后悔也来不及了!

往往心里面想的,和现实中的事物总是不相符,香香这里做好准备等着汪新义开口,谁知汪新义却没有了动静,整整一个月,连点心也不来订了,香香不由得泄了气。

李媪却是想到一种可能,唯有叹息,怕香香伤心,再也不提汪新义。

阿婆不说,香香也懂了——谁家没有父母长辈?应该是汪家不赞成儿子娶个拖幼带老的下堂妇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算了,还好一切都还没开始,省了不少麻烦。

此后汪新义再没影子,香香心里暗觉奇怪,不可能是为了躲她吧?至于吗?连她的药都是奉仁药堂一位看起来稳重得用的伙计按月送来,并不需要她亲自去取。

直到有一天,一辆马车停在一品香点心铺门前,两名仆妇扶着位富态的中年太太下来,接着又抱下两位可爱的小姑娘,香香认得那对小姐妹俩,正是汪新义的一双女儿,那位太太带了两个小姑娘进来买点心,小姑娘欢喜地喊着香姨,香香猜那位太太是她们的祖母,便硬着头皮上前叙礼,果然正是汪新义的母亲,慈眉善目打量着香香,和和气气地邀请她到家里去玩,又感谢香香送孙女漂亮的画册,并笑着说儿子汪新义前段日子忙于说亲,亲事订下以后,又外出办事去了

!等孩子的父亲回来,就要大办喜事,到时请香香吃喜酒,一定要来的哦!看看新义儿的新娘子、两个女孩的母亲,是位极有教养的大户人家小姐,今年才十六岁,年轻美貌、温柔贤惠……

香香从善如流,说声恭喜了,很淡定地答应到时一定前去讨杯喜酒喝!

正如汪新义推测的那样,五月下旬,香香满头白发全部变黑,她不用吃药丸子了!

拥有一头乌黑油亮缎子般柔滑的头发,心情大好,香香欢喜不尽,而邻居街坊们看她的眼光也越发不一样,特别是那些前来买点心的年轻人,进店只为看一看香香,常常付了钱忘记拿点心,或拿走点心忘记付钱,黄二追着去讨,却又不给,非要自己送回来,亲自跟香香道个歉才走。

和气生财,香香从不为此责怪客人,温柔有礼,好言相对。

一品香的生意越发好起来,店里买点心的客人络绎不绝,外边大批量订要的依然还订着,做点心的人员增多,店铺显见不够宽了。

右邻黄二家原先是因为没本钱不开门店,又舍不得打通墙壁开大门装修门店租给别人,香香提出要扩大门店,租用他家前屋,除了给房租,等黄二媳妇进门,自会重用,祖孙俩听了,没有不答应的,于是一品香点心铺得以扩张。

香香满意地想,照这样下去,一两年后,一品香可以开分号了,大柳镇下柳村的张家和杨家,看哪家孩子有本事,只给一次支持,不行就拉倒。

杨家有勤劳肯吃苦的媳妇,也许他们吃得下这一碗饭,张家就有点难,张李氏又刁又贪,还自以为聪明,香香不想看见她,但她到底是李媪的女儿,李香香的生身母亲,朋友可以选择,娘老子却是不能自选的,有了能力,没理由让生母受穷!

想起那一个亲娘,香香就十分头痛,李媪看在眼里,心里直叹气,欲言又止,想来想去,终是什么也没说。

再怎样,翠花总也是她养大,恨铁不成钢,也不想看她穷困潦倒,香香有能耐有出息,就让香香再拉翠花一把,左右自己守着香香,把握分寸,不让香香再吃翠花的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