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长史青川站在人堆里,很难看到他的人影。他个头太低,身材太瘦,像个孩子站在大人堆里。

看到连长家属来队,史青川也来迎接。只怪他人瘦劲小,怎么也挤不到前面来。待大家拿着东西走了,史青川一个人还在原地发愣。他转脸看到司机小戴,史青川笑了:“嗨,怎么是你小子?”话没说完,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些簇拥着连长夫妻的兵们听到了史青川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过头来,看到两个人的拥抱非常纳闷儿:“这是咋回事儿?”

史青川拉着小戴的手,边走边给连队战友炫耀:“我老乡,给师长开车。”

黄小雨在后面跟着,刘宏伟抱着一个大包裹,陪着她。

众人露出羡慕的眼神,投来注目礼。史青川走在兵的中间,更得意了,手脚有点儿顺拐。来到连队宿舍前,他公鸡打鸣般的动作,脖子扯起几道青筋喊:“老覃,覃宝强,在不在屋里?”

四班长覃宝强的声音:“嘛呀,人没死,喊魂儿哪?”人说着,走出宿舍。

史青川拉着小戴:“你看谁来了,戴合林,给师长开车的戴合林来了。”

覃宝强“哎呦”一声尖叫,和小戴又是一个拥抱。连队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三个战友相聚。小戴始终笑眯眯的,像个刚过门儿的新媳妇那样娇羞,没有一个大动作。

黄小雨很不舒服的走在中间,好像被忽视了。刘宏伟笑道:“没想到他们是老乡。”

黄小雨道:“我也是天津人,他们不知道。”

刘宏伟道:“你赶紧走上前去,和你几个老乡拥抱一下,回味一下狗不理的味道。”

黄小雨悄声说道:“讨厌吧,你。天津不光狗不理,还有大麻花哪。”

正说着,小戴转过脸喊道:“小雨,过来认识一下几个老乡。我们一年兵,一个车皮拉来的。”

黄小雨很腼腆,跟着刘宏伟走过去,和几个人握手寒暄。正要进屋里,一辆伏尔加轿车呼啸而来,在连队宿舍前嘎然停下,荡起一阵烟雾,直接扑上外面的人。覃宝强气汹汹的走过去,想发火,却听黄小雨喊道:“老靳,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五二二医院院长司机靳书贵,当兵八年的志愿兵,黄小雨称他为老靳。其实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级,他也是天津人。

看是熟人,谁也不说什么。覃宝强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小雨,我接你回去。”靳书贵喊道。

刘宏伟走过来说:“班长,别着急,吃过饭再走。我们连今天要好好招待连长的贵客。你把车停好了,进屋休息一会儿。”

连长邢广副过来,对刘宏伟说:“你和三班长,四班长说,一会儿你到村里找个木船,陪他们几个到淀里转转。有什么好吃的买点吃,回来我给你报销。”

这正是黄小雨做梦都想干的,刘宏伟悄悄和她说了,黄小雨一边蹦一边拍着巴掌笑:“哦,哦。去白洋淀里游泳去了。”

黄小雨来到连队,这些如干旱多日的庄稼,身体和精神蔫不拉叽的男兵们,好似一场春雨突如其来,狠狠的浇灌,立即焕发了生活活力。

胆子小的新兵,站在远处说笑,打闹,做出一些张牙舞爪的奇形怪状的动作和声音来,不时把饱含渴望的眼神偷偷射来,希望能引起黄小雨的注意,哪怕是一个不屑的眼神,也心满意足。

像韩振山这样脸皮比较后的男兵,故意找些事儿,或端着脸盆,或拿着毛巾香皂,从黄小雨身边各种形态的走过,擦身而过的瞬间,瞟上一眼,咧开嘴角笑一笑。他们绝对不敢停留,不敢和黄小雨搭讪。黄小雨有意无意的看他们一眼,这些男兵们耗子见猫一样,赶紧溜掉。

胆子最大的还是那些城镇兵,在多人羡慕嫉妒的眼神下,一溜歪斜,不管不顾的凑上来,想和黄小雨套近乎。

第一个上来的是索继海。帽子没戴,风纪扣不系,手里夹一个炮筒子,笑殷殷的走过来。

“妹子,那个单位的。”索继海故作深沉。

“五二二的。”黄小雨倒是沉稳。

“五二二医院有我好多哥们儿,你们院长也是我的朋友。有事儿说话,妹子。”

黄小雨和刘宏伟相视一笑,然后看着索继海,没有吭声。

索继海拍着胸脯道:“别怕,我是连队的六班长。这是我的地盘,就是连长指导员也要给我三分薄面。”

黄小雨依然笑而不语。索继海有点尴尬,看到刘宏伟也在笑,脸一沉,骂道:“新兵蛋子,一边呆着去,我和妹子好好交流一下。”

他转过脸,马上又是喜洋洋:“这些新兵,不骂不收拾就不知道进步。”

刘宏伟小声道:“六班长,小雨的爸爸就是院长。”

索继海立即哑口。

旁边的史青川立即起哄:“老索,干嘛哪。要脸不。那么大个人了,怎么懵人家一个小姑娘。快走吧,嘿。”

旁边几个人跟着起哄:“快走开,别在那里丢人现眼了。”

索继海苦笑一下,头一低,小偷儿一般,快速溜回了宿舍。

兵们肆无忌惮的笑。

几个天津兵谈的很热乎。互相说着分开后的情况。

小戴也是炮一连的兵,和史青川几个人一起分到连队。他参加新兵训练不到一个月,就被师部勤务连挑走,给师长当了公务员。小戴话不多,眼里有水,手里有活,话不多,事儿不少干,办事踏实稳重。宋师长很喜欢这个小伙子,把他当儿子看待。当一年公务员后,师长点名让他学驾驶技术,培训结束后当了师长的司机。

当了师长司机的小戴有机会外出,不想以前当勤务员的时候,连队管的严,首长事儿多,忙的晕头转向。现在,除了师长开会或下部队检查工作,小戴几乎没有其他事儿。

那天,宋国庆带着小戴去五二二医院找范春柳,值日的正是黄小雨。范春柳知道黄小雨年龄最小,边把连值日这个最轻松的活儿派给了她。黄小雨知道连长不喜欢宋国庆,看到他们两个进了楼,小脸一横,厉声喝道:“站住。你们找谁?”

“范春柳,你们连长。”宋国庆没有把这个黄毛丫头放到眼里。

“我们连长不在,出差去北京了。”黄小雨伸出右手,小戴看到臂膀上扎着“连值日”的红袖标。

“我上去看看,在不在。不在,我就走。”宋国庆嬉皮笑脸。

“不行。”黄小雨大义凛然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是宋国庆,我爹是三师宋师长。我到你们院长政委办公室也让我进,也给我面子,这里怎么不行。”

“那你去找我们院长政委去,他们批准你可以进。这是女兵连,未经领导允许,一只男苍蝇也不能上楼。这是连长给我的命令,我必须执行。再不走,我打电话叫保卫处的人来。”

宋国庆到门外打电话去了,小戴凑过来,道:“你是天津人?”

黄小雨惊愕了,点点头,算是默认。

“我也是。”小戴说。

黄小雨露出一丝娇羞,又点点头。

那次最后也没有进去,小戴看到了二楼一闪而过的范春柳,他记住了这个小女兵。

再见到黄小雨,是半年后的事儿。小戴患了流感,不敢开车了。不是技术不行,他怕把病传染给师长。一个人跑到五二二医院看病。当时,和黄小雨一年入伍的20多个女兵开始在病房实习。负责给小戴打针输液的就是黄小雨。她人小胆小,业务技术也很差。别的女兵一针下去,男兵没有感觉,针打完了,男兵们不想动,很享受的样子。住院的男兵都怕黄小雨扎针,黄小雨半天找不到血管,摸到血管打针,自己先把眼睛闭上,射箭一般,第一针扎歪了。然后手忙脚乱,又扎了好几针,把人家的男兵屁股扎成蜂窝煤,也没有成功。

小戴看到黄小雨,主动招呼她,过来给自己扎针。黄小雨一看是小戴,更紧张了。她好容易找对了地方,一针下去,针管在手里,针头在小戴的屁股上。原来是针头与针管分了家,急得她又是找针管又是扶针头,疼得小戴直咬牙:“你……。”眼睛里喷出的怒火仿佛要把她烧化了。

黄小雨见他这个样子,有点害怕。她停下了手中的活,斜着眼睛看小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戴“噗嗤”一下笑了,趴躺在**,对黄小雨说:“你大胆扎吧,只当我是橡胶人,用来练习,把我的屁股扎成马蜂窝都行。

黄小雨怕眼前那块儿白呼呼的肉。毕竟,那是男兵的臀部,男人的隐秘之处,让一个知道男女之事的小女孩联想到很多。她看到眼晕,心慌,手颤抖。

“你不要怕,大胆点。不是你技术不行,而是你太紧张了。”小戴像大哥哥教育小妹妹一般。黄小雨受到了鼓励,竟然一针刺进静脉。

黄小雨彻底克服了心里障碍,很快能把针头刺进人的静脉,又准又轻,和别的女兵一样。

范春柳听说后也纳闷,为黄小雨扎针的事儿,她没少费心。范春柳和她的排长班长们,轮流找她谈话。黄小雨听得认真,改得也挺快,可时间不长,她的技术又回归原位。

后来,她给病号打针输液时出错,肯定招来病号们的白眼和一顿辱骂,有的胆大点的病号还会到领导跟前告她的状。科室的医生,还有院领导,也多次接到病号的投诉。每次有人告状,她会被领导批评,或者被罚多值一个夜班,扣掉半个月津贴。时间一长,她渐渐地对病号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报复心理……。

没想到,小戴轻飘飘几句话,黄小雨掉针头扎不准的毛病,竟然彻底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