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你跟着我们干啥?”刘宏伟呵斥。

三斗不知是哭是笑,干呵呵几声:“我本来找你借衣服,看你和梅香出来,没敢打搅。我想跟你一起送梅香,又怕耽误你们说悄悄话,只好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你们两个进玉米地里解手,自行车扔在外面,我怕有人偷,站在这里看车子,怎么出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我。”

三斗一说,刘宏伟和梅香算是把心放肚里了。“看来三斗没有听到我们两个人在里面的干了啥,阿弥陀佛。”他在祈祷。

刘宏伟走过去,拍拍三斗的肩膀,算是安慰和道歉:“大哥,深更半夜,人吓人,能把人吓死。好了,算是误会。别难过了,跟我一起作伴,把梅香送回家。”

三个人走着,一路沉寂。刘宏伟有话想说,不知从哪里说起。梅香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醒过神来,肚子像个气球,气鼓鼓消不下去。三斗感到很委屈,受气的小媳妇一般。

月光很白,正在头顶悬挂,人影显得粗短,陀螺一样。两边地里各种小虫垂死般喊叫,算是给漆黑的夜空增添一点生机。天已是深秋,这些虫儿的生命没有几天日子了。

前刘庄到河庄不到两公里,一会儿就到村头。刘宏伟拉着何梅香,啥话没说,晃了几下,算是告别。三斗远远的站着。何梅香看三斗一眼,撇了一下嘴:“缺心眼的东西,一点眼里架都没有。”

刘宏伟低声说:“还好,他是个糊涂蛋。”

回来的路上,刘宏伟解释:“刚才梅香要去解手,她一个人进去害怕,非要我陪着。”

三都说:“我知道。”

“你找我借衣服干啥?”

“明天有人来我家相媒,我想找你借点粮食,还有你们家的小白马。”三斗恢复了神情。

“好吧,明天你过来拉就行了。说好了,你不能用我的小马去挣钱,要是这样我可和你翻脸。”三斗常用邻居的牲口到王庄村砖窑厂拉砖挣钱,他用半天,比犁几亩地都累人。

“不会的,就是撑面子用。”

三斗在家排行老三。老大叫胜利,二十八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老二叫二歪,二十五六岁了,前年去北京要饭,至今没有音信。秦家一家五口住着三间矮草房,年年吃队里返销粮。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是胜利看庄稼用的手电筒。这些儿不算事儿,有一个谁也不愿说出口的原因,三斗的妈金格名声不好,是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破鞋,当地叫这些女人为“半掩门”。

早年花园口决堤,三斗爹秦老三的父母、哥哥和全部家当被黄河水卷走,好好的一个家眨眼间没了。不等水耗干,他只身一人外出逃荒谋生。从河南到山东最后到安微,一路上啥苦都吃过,啥罪都受过,秦老三从一个半大小子长成一个棒小伙子,又学会了拉二胡。尤其是豫剧《秦雪梅吊孝》之类的曲目,拉的最好。凭着这个手艺,跟着戏班子到处流唱,最后在三斗妈的村里定住了下来。

此时三斗妈二十七八岁,已经有了二儿一女,肚子里还怀着胜利。老公吃喝嫖赌,骨瘦如柴,对家里不管不问,还经常带一些戏子到家里胡搞。一个蛮大的家业不到两年就给败光了。秦老三年龄二十出头,因为生理的需要,很注重打扮,拉得一手好二胡,又会对三斗妈献殷勤。没事儿的时候还经常坐下来听三斗妈诉苦聊天,再为她拉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之类的小调。三斗妈内心空虚,一个青春,一个年少,三斗爹的美言是她最大精神寄托,两人成了苦命的鸳鸯。

在胜利两岁的时候,三斗妈和秦老三私奔外逃。两人东躲西藏,走了两年多才回到村里。本来,两个年轻人带个孩子,只要不是太懒,就能过上殷实的小日子。屋漏偏逢连阴雨,胜利六岁那年,三斗爸患了尿毒症,看病吃药找医生,折腾几年,已经没有了人样,瘦的除了皮就是筋,走路不稳。秦老三和当年那个抽大烟的丈夫形同一人。

这些事儿都是听村里人讲的。刘宏伟还没有出生,当然也没有三斗。打记事起他知道三斗不是他爹的儿子。其实不问也能看出,三斗人黑个低,长像不赖。他和尖嘴猴腮的秦老三,他哥胜利矮胖头扁、二歪的人高马大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尽管鸡鸭牛羊同一个圈,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不是一个品种。

有人传三斗是邻村一个在县里工作的一个叫大志的人儿子,因为前几年三斗的妈和大志常来常往,大志的媳妇经常到村里来闹。也有的说是何支书的种,三斗的妈和何支书有一腿,是全大队社员公开秘密。但不管是谁的种,有秦老三在,谁也不敢过来认儿子。当然,也不影响刘宏伟和三斗成为好朋友。

刘宏伟问:“三斗,你又借马,又借牛,连粮食和猪羊都是借来的,你这不是骗人吗?”

三斗狡黠的说:“不能叫骗人,我是先把媳妇娶回家。这些东西早晚会有的,我不会让她跟我受罪。”

第二天天上午,那个四川娘们儿来了。女方家来了四个人,一对中年夫妇,说是姑娘对象的叔和婶子,还有她姐和姐夫。姐夫是本地人,离前刘庄村有20多里路。其他三人一看就是南方人,个不高,坨坨脸,说话蛮里咯扽。她姐夫不当翻译,谁也听不懂他们讲的啥话。四个人看了看三斗的家,房子泥坯瓦房,不太好,可家里东西比较多。粮食跺满了一间屋子,足有上万斤,门外扎着自行车,牲口棚里有白马,还有一大一小两头牛,一头驴。猪圈里有大大小小三头猪,两只羊,俨然一个小康之家。

中年夫妇满脸高兴,一个劲儿的说:“好人家,过的比较殷实,侄娃子嫁过来不会受罪,这门亲事算定下了。”

当天举行婚礼,三斗请了黏鱼头掌勺,做了个“回门席”。回门席是闺女结婚三天后配着新女婿回家吃的席面,新客登门吃第一顿饭,当然是最好的,也非常讲究。

一般是先上道果子点心。点心都是姑娘家的近亲前来贺喜时专门买来用的,第一道肯定是舅舅家,然后是姑姑家、姨家往下排。够了八家其他就不上了。亲戚不够,就以邻居家的名义往上顶,上谁家的点心谁敬酒。后面是八个盘子装的凉菜。荤菜是白菜心拌猪肝、大葱拌猪心或猪肠,也有猪耳朵和猪舌头。

素菜是拌藕、拌粉丝、拌黄瓜、拌芹菜等一些菜。主菜是上八个扣碗。这些菜是先拌好面用油炸,再切好一些葱花姜丝放到碗底,先用小碗上笼梯蒸,熟后扣在大碗里。荤菜有炸鸡、炸排骨、炸带鱼,素的就是冬瓜、茄子和豆角干菜。撤走八大碗,就是八大件。八大件有甜有咸,甜的有红糖糯米,拔丝苹果。咸的就是鸡、鱼、四喜丸子和红烧肉。

红烧肉一定是四方块的,一般用五花肉,不能用刀切断,俗称“碗面”。这种席面老家里的人叫“八八席”,男人一辈子也只能吃一次这样的席面。三斗家的“八八”席,除了八道果子没上,其它的都上了。

刘宏伟忙前忙后,比自己娶媳妇还忙活。杏儿过来,笑着问他:“宏威哥,是你娶媳妇吗?”

杏儿只有十六七岁,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刘宏伟印象中,她还是个托着鼻涕的小丫头,没想到一夜之间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故意逗他:“我娶谁啊,娶你吧。”

杏儿道:“你烦人。王雁不是把她妹妹介绍给你了,娶她就行了。”

刘宏伟心里略过一丝不快。杏儿小声说:“听说王雁的二叔来了,要给你订婚。”

刘宏伟道:“跟谁订婚,人家看不上我。”刘宏伟还想说什么,鲶鱼头在旁边吆喝“上菜。”刘宏伟只好端起菜盘走了。

热菜没上完,姑娘的叔叔就喝的东倒西歪了。他和何支书说:“我来的时候大哥大嫂有话在先,要给侄娃子找个好人家。哥嫂有病,怕以后没人养老。他们提出跟女婿要点钱治病,身体好了以后哥嫂养老不用他们操心费劲儿。”

何支书说:“你说说,得多少钱才能看好病?”

姑娘的叔叔没说话,她婶子说:“至少要五千元。看他们家过的不错,闺女不受罪,拿三千就行了。”

三斗的父母一听,一边站着,一句话没有说。何支书说:“三千就三千,这事就这么定了。”

姑娘一听也很高兴,当天和三斗圆房,算是结婚成家。他的叔婶儿姐姐姐夫一干人,酒足饭饱之后带着钱和礼品走了。

刘宏伟在厨房帮忙,始终没有看到三斗的媳妇。等到客人都走了,才来到新房。

刘宏伟看了那女人一眼,这个女人该有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眼睛挺大,浓妆艳媚下,掩盖不住丝丝鱼尾纹。看人的眼神,有点对不正焦点的手电筒一样,胡乱照射,咋看都不是正经人。

“三斗,这个女人比你大很多吧?”刘宏伟把三斗拉在一边,悄声问道。

“大四岁,她今年二十二岁了。”三斗脸红扑扑的,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女人至少有三十岁,你肯定看错牙口了,上当了。”刘宏伟坚定的说。

“这骡子马我能看出牙口,人我看不出来。大几岁就大几岁吧,反正娶到家了,好坏就是她了,不能退不能换的。唉,宏伟哥,我老婆说让我再找个没有对象的人,她有个妹妹,挺漂亮的,给你介绍一下吧。”

刘宏伟往后咧了咧身子:“算了吧,我还是在本地找吧,外地的老婆怕我齁不住。”

三斗挺遗憾:“你要同意多好,我们可以做伴儿去南方瞧老丈人。”

两天后,三斗家里没有人,回来后发现那女人不见了。

刘宏伟听说后去了三斗家,三斗从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真是放鹰的,跑了。”

放鹰是说南方一些男女,打着结婚找对象的名义,骗取当地一些光棍的钱财后逃跑的骗人勾当。原来有人提醒金格,可金格和三斗不相信。

刘宏伟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我把她先办了就好了。”三斗说的话不着边际,刘宏伟愣神半天,居然没有明白啥意思。

“办啥啊?把谁办了。”

“我老婆。我和她睡觉,她死也不脱衣服,不和我一个被窝睡。她说自己大姨妈来了,我也信。我妈告诉,她身子是干净的,没有大姨妈。真后悔,白花了几千块钱,连根毛也没有落下。

刘伟这才明白,笑道:“亏透了。你是猫咬水泡瞎喜欢一场。”

三斗依然喃喃自语:“和她生米做成熟饭,她就不会跑了。”

三斗找了几天,连个人影也没有找到。她的两个姐姐几次过来找三斗要人,闹的昏天黑地,说是三斗把人给拐卖了。最后这事儿不了了子。

三斗人瘦了一圈,大病一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