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树斌几天没接到成志超的电话,又知他周末回了省城,周一也没回来,就意识到情况可能有变。眼下是成志超的一道坎,好比西天取经路上的一个磨难,是火焰山,又是通天河。成志超可比唐三藏,他的目标是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而不是一路斩妖擒魔,所以他在取经路上才不时的犹犹豫豫,遇到矛盾绕道走。斩妖擒魔的活计是孙猴子的,孙猴子没有更多的奢望,他的火眼金睛里容不得妖魔鬼魅,见了就要打杀,有时还要受些委屈,被念念紧箍咒语,甚至被撵回花果山。魏树斌心底难免生出一些怨忿和委屈,

我现在是什么?是孙猴子吗?

魏树斌刚才打去电话,通了,却没人接,手机也关着,便越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成志超已回到县里,小车进了县委大院就没出来,他肯定在楼里。我的电话他为什么不接?按理说,就是人机分离,过一会成志超看是他的来电号码,也应该返拨回来。可电话却一直没有返回,那只能说明他在故意回避。他在回避什么?

魏树斌的电话可绝不仅仅是对决策者的试探,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请示。

公安人员处理事情,自有公安人员的职业经验和角度。魏树斌知道,县人事局的档案一封,如果不出大的意外,便等于抓获了案件的物证,即使档案另做了手脚,已将那些伪造的领导签字撤出并销毁,他手上也还抓着那封写给赵喜林的信,那可是铁证如山谁也休想抵赖的。他担心的是人证。邹森是仿领导签字的重要嫌疑人,但只要人事局的档案一封,势必打草惊蛇,邹森成了惊枪的兔子,随时可能顺着垅沟逃遁而去。这么大的世界,如同漫山坡上的丛丛荒草莽莽树林,哪里藏不下一只兔子,又怎好轻易捕获,真要出现那种局面,即便认定档案有弊,那也将极其被动。只有物证而无人证,还是缺少定罪的足够依据,法律在犯罪的认定上,只认证据,别无商量。那样一来,邹森身后的那些人就要偷着乐了,他们可以按照《刑事诉讼法》所确立的“无罪推定原则”而逍遥法外,顶多承担工作中的赎职失察之责。

这一点,魏树斌在带人去人事局之前就已想到,并采取了防范措施,对邹森实行了暗中布控。这布控也很是费了一番脑筋的。吉岗县公安局虽不缺侦察员,但缺的是能让魏树斌一无所疑彻底放心的心腹干将。当然,不能怀疑县里的公安干警都与**势力有勾连,但魏树斌来局里只一年多,心思多放在日常工作上,他知道县里的人事关系复杂,却不可能对那种复杂有了如指掌的洞察,执行布控任务的干警真要出点差错,那就前功尽弃,追悔莫及。为保万无一失,魏树斌只好回老家请黑水县公安局支持,选出两位精明强干的侦察员听他调遣。那些老朋友老搭挡很给他面子,理解他的难处,让他亲自点将。但有了人,又缺钱。兄弟局已派出得力干将支持,总不好再让人家连办案经费也自掏腰包吧?北方各县的经济情况所差无几,又都处于保生存求发展的关键时期,难免罗锅子上山,钱(前)紧。侦察员要吃饭,要住宿,必要时还要跟踪追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案子没明朗,就是局里有钱,这笔费用也不敢支出,出了就要暴露目标。魏树斌再私下张罗钱,不敢跟县局的同志借,就去找亲戚朋友哭穷,编谎说家里一时有了难处,还一再叮嘱,这事千万不能跟他老婆说,等一两月,保证如数奉还。弄得那些亲戚朋友们也好不奇怪,树斌不是背着媳妇做事的人呀,他这是怎么了?

这些事,魏树斌虽可以跟成志超说,但他没说,一字没提。说了有什么用?那本是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上级领导定方向,拿主意,自己是执行,执行任务喊苦叫难有什么意思?他让从黑水县请来的两位侦察员一个扮作修鞋的,设点在县交通局对面;一个扮作修理自行车的,则守在邹森家附近。两人白天练摊,夜里住进一家小旅店,还要轮流着出去,到邹森家附近转悠,只怕这只兔子夜里逃窜。两位侦察员敬重着昔日的老领导,很是尽职尽责,白天风吹,夜里挨冻,都无怨言。但那练摊也不容易,虽不计较挣多挣少,但城管部门却不时来查来撵,就是城管人员一时懈怠,附近的修车匠修鞋匠也要投诉抗议,逼着城管人员来罚款轰人。侦察员给魏树斌打电话,说老局长,你就不能找人疏通一下?魏树斌苦笑,说我疏通什么,一疏通就要暴露目标。认罚吧,他们要多少,你们就给多少,千万不能跟人家打架争辩。

罚款单子你们保管好,我早晚让他们吃了吐。“吃了吐”是麻将桌上的术语,挺形象。侦察又说,能吐的好办,还有些人罚了不给单子,可怎么好?魏树斌说,那你们就给我记帐,秋后一块算,看我不让他把老肠老肚都给我吐出来!

光这些事也还罢。两个侦察员住在小旅店,一到夜里便要轮流外出,一日两日还可遮掩搪塞,可这已是十多天了,就难免让旅店老板生出疑心。两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这般神出鬼没的是要干什么?他们要是夜里做出违法之事,旅店都要担着干系。老板越想越怕,便偷偷将情况报告给了派出所。那天夜里,侦察员再出去时,就被巡警扣住了,而且一扣就是两人,巡警是等两人在旅店外交接谈情况时突然出现的。

两位侦察员被带到了巡警大队,连夜审问,问姓名,问工作单位,问夜里出去干什么,问带没带身份证。侦察员被问得不能不答了,只好说,请把你们魏局长请来,我们有话跟他说。巡警初来不耐烦,说你们了不得啦,还不怕大呢,要不要我把县委书记也给你们请来,再陪你们喝两盅压压惊?侦察员说,你们愿怎么想怎么想,魏局长不来,你们休想再问出什么。

魏树斌是在睡梦里被电话叫醒的,他看了床头的手表,那个时候,已是凌晨两点。他一听巡警的报告,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说我穿上衣裳,就来。

魏树斌到了巡警办公室门外,定定神,推开门,便做出突然相见的惊讶样子,说:“哟,我操,没想到,怎么是你们俩小子!”

魏树斌说着,便远远地伸出手去。两个侦察员站起身,故作拘谨地和老局长握了握手。

巡警们顿时松了口气,果然是魏局长的老熟人,这就好办了。

魏树斌将两人给巡警们介绍:“还不认识吧?这是我在黑水当局长时的两个弟兄,干刑侦的。这才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哩。”

这就等于给两位侦察员定了调子。如果魏树斌进屋介绍说是亲戚呢,那他们就要说亲戚的话;说是公安干警呢,那就是见了老领导。当侦察员的虽不能都比杨子荣,但这点起码的精明是不能没有的。两人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说:

“老局长,大半夜地惊动您,真是不好意思。”

巡警们也笑说:“这两位弟兄学江姐,咋问也不开口。他们要早说是兄弟局的侦察员,我们就不惊动局长了。”

魏树斌笑:“他们学江姐,你们没学徐鹏飞又坐老虎凳又扎竹签子吧?”

侦察员忙说:“吉岗的弟兄们挺客气的,我们一提魏局长,就把您请来了。”

“把我叫来好。”魏树斌笑哈哈地说,“我要是不来,你们哪位炮仗性子一起,忘了政策,再给我这俩弟兄动动警棍或拳脚,他们回去不咋骂我呢,是不是?”

巡警们忙说:“我们今天绝对按政策办事,除了说话冲点,一点亏也没敢让两位弟兄吃。”

侦察员也笑:“在魏局长手下做事,谁敢?以后你们谁落到我们手里,不用担心,我们也保证不搞逼供信。”

大家便都笑。

魏树斌说:“别光傻笑,说说,咋回事?”

一个侦察员看看巡警,说:“局长,就别问了吧?”

魏树斌说:“你看他们干什么?他们是案犯嫌疑人呀?既到了我这儿,你们还怕什么?”

另一位侦察员说:“魏局长一定要问,我们也只能说,在执行任务。再多说,回去就要挨骂了。”

“我操!”魏树斌挠挠脑袋,又笑了,“这是看我管不着你们了,就跟我玩心眼儿耍猫腻了。那我就不问了,不问我也猜个**不离十。有个案子,还不小,发现了线索,线索就在吉岗,头儿派你们俩追过来,出发前还提溜耳朵告诉,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吉岗知道,尤其不能让魏树斌知道,是这么回事吧?不就是怕我知道了,抢了你们的头功嘛。回去跟你们局长说,别大老爷们,心眼儿长得不如虮子屁眼大。从别人碗里抢肉,我不稀罕,也不是我魏树斌干的事。我魏树斌虽说只是只耗子,却专喜欢操牛,干就干大的,让他们等着瞧!这你们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