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光放下话筒,坐在**好发了一阵呆。爱人催他,你不困啦?张景光却又抓起电话,拨通了号码。他是打给县长陈家舟。

陈家舟还没睡,听电话里的噪杂和说笑声,可知陈家显然坐着不少人,还有稀哩哗啦的麻将洗牌声。

张景光说:“县长,我是张景光。成书记刚刚给我打来电话。”

陈家舟问:“唔。他说什么?”

张景光答:“还是上回他问樊世猛樊乡长那个事。”

陈家舟有些烦躁:“都过了这么多日子了,他怎么又想起问?”

张景光答:“我也不知道,他刚放的电话。”

“你怎么答?”

“我就照您吩咐的答了。”

“他怎个表示?”

“嗯……不好说。好像……有点信,又不太信。”

电话里有人喊“和了”,又听麻将哗啦啦地响。陈家舟说:“这样吧,明天上午我在办公室,你过来一趟。具体情况,当面再说。”

张景光在说这些话时,爱人就坐在旁边。刚才成志超打电话时,她也都听到了。此番见张景光立马就把话传给了陈家舟,便急得又瞪眼又做手势。待小张将电话放下,她立刻气急地说:

“你怎么这样?狗肚子,一滴油水也存不住呀?”

张景光斥她:“你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懂什么?”

女人说:“我怎么就不懂!一个是你的顶头上司,一个是县里实权人物,你裹在中间,就不怕那两人掐起来?不定哪天两人翻了脸,不管谁先尥起一蹶子,最先遭秧的肯定都是你。你别以为成书记在县里呆不了多久,可他在位一天,只要瞪眼说上一句话,就能让你滚出县委大院去!”

张景光冷笑:“如果是那样,我倒正巴不得。”

女人疑惑了:“你巴不得什么?”

张景光说:“少则半载,多则一年,成书记就会升调出去,下一步不是哪个市的副书记就是副市长。我呢,不过是个不入品的小小虮子官,到那时,他哪里还会记得我?吉岗县迟早是陈家舟的天下。我要是为这事得罪了成志超,那就等于在陈家舟的功劳薄上先记下了一笔。功即过,过即功,在官场上,这种是非成败谁也没法说得清。要是让陈家舟觉得欠了我,那比花多少票子巴结他不强?等成志超一走,别说让我官复原职,就是再升一级,到哪个乡镇坐镇一方,或者去县里的哪个局当个局长,也不过是陈家舟一句话的事。”

女人对县里的这盘棋多少懂一些,撇嘴说:“你也别做梦娶媳妇,想的美。要是成书记先把陈家舟整下去了呢,你还指望谁?”

张景光摇头:“成书记才不会犯那个傻,等个一年半载就别有高就,他跟陈县长整个什么劲儿?再说,你以为他没有……软肋怕打之处啊?这盘棋,不管成志超结局如何,陈家舟都稳操胜券,你就等着看好吧。”

女人惊异地问:“成书记也挺贪?”

张景光说:“那倒不是。”

女人追问:“那他有什么软肋怕打?”

张景光将已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得意一笑:“你别以为我真是狗肚子存不下二两香油。这个,别说你,谁也问不出去。”

第二天一早,张景光吃过“破五”的饺子,便早早去了办公室。他先往县长办公室打电话试探,知道陈家舟已坐进了屋子,便急急赶过去。自然又将昨夜成志超电话里怎样问,他又怎样答,原原本本复诉了一遍。陈家舟也不多言,沉着脸,只听他说。那些话,都是陈家舟早就告诉给张景光这般说的,并没什么新的内容,他还特意告诉张景光,成志超若问就答,不问千万不要主动撩拨,这股疑火最好让它自生自灭为好。陈家舟只是纳闷,那事已过去两三个月,又是大过年的,成志超怎么会突然想起?可以揣测的可能,一定是成志超在回省城这几天又听到了什么,才把陈年的芝麻谷子又翻了出来。

张景光说完了,见陈县长不再问,便起身告辞。陈家舟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包装得挺精美的金丝银钩茶,说:

“带上这东西,你这就去给樊世猛拜个年,就说茶叶是我送给他的,让他以后多喝清茶,少饮大酒。”

张景光点头:“行,我这就去。”

陈家舟又说:“找个机会,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再把成书记昨天夜里给你打电话的事,原汁原味地说给他。”

张景光一惊:“这……好吗?成书记一再叮嘱过我,说哪儿说哪儿了,再不能说给任何人。”

陈家舟叹了口气,把推到张景光面前的茶叶又拿回去:“不错。你是成志超的贴身近臣嘛,再发展发展就是大内总管啦,我的话可以不听,他的话却不能不听。县委、政府两个大院,我不该越权使人,抱歉啦。”

张景光惊得脑门刷地沁出一层冷汗,忙上前又把茶叶抱到怀里,说:“县长,您、您千万别误会。我、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我说的要是那意思,天打五雷轰,过不去这个年。我这就去,这就去。”

陈家舟冷笑:“大冬天的,可打什么雷?”

张景光慌不择词:“您的话就是雷,比雷还有威力还吓人。”

张景光抱着茶叶,慌慌地走了。陈家舟点燃一颗烟,又打出去两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常务副县长伍林和县交通局副局长邹森就急急地跑了来。两人进屋,还以为是县长找他们打麻将,伍林便大大咧咧地说:

“三缺一了,还有谁?”

陈家舟沉脸问:“你们除了打麻将,还会啥?”

两人见县长的脸色不对,忙敛去脸上的嘻哈之色,规规矩矩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了。

陈家舟问:“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成志超,也背着我,到底还是去省交通厅找了赵喜林?”

伍林和邹森一惊,不由对望了一眼。

伍林问:“老板,你怎么知道的?”

陈家舟突然重重地一拍写字台,破口大骂:“我操你们俩的姥姥!”

那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伍林和邹森闻声而起,立即慌慌地站起身,不知再说什么好。

关于让成志超去找省交通厅长的事,当初是伍林的动议,他先跟陈家舟说,如果能从省里要来一点,那咱们可就宽绰啦,没多还有少呢。陈家舟明白那个“宽绰”的意思,东家出手大方,接钱的原材料卖主和承包工程队岂会不懂一还一报慷慨回扣的道理,反正花的是公家的票子,你别让人家亏了就行。陈家舟对伍林说,工程上的事是你具体负责,还是你去跟成志超说。但伍林很快回话,说成书记不肯出这个面张这个口。陈家舟说,那就算了,再不要跟他提这个事。可伍林却心不甘,再建议别浪费成志超的那些宝贵关系,咱们可以打他的旗号另想法子。陈家舟明白伍林的意思,还是摇头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拉倒吧。可伍林却觉陈老板太过小心,成志超说不定哪天就远走高飞了,这是一张只放映一场的电影票,此时不用,以后再拿在手里就是废纸片一张了。成志超只想着他的腾达升迁,就是日后真知了这个事,为保自己的平安,也极可能挨操打呼噜,故意装气迷。况且,省交通厅可是花钱如流水的大衙门,只要厅长大人点了头,总不至于只掏出二三百万元钱就打发了吧?伍林禁不住那笔可能轻易到手的巨款的诱惑,便和邹森私下里做下了这个事,他没再跟陈家舟说,只想等成志超从吉岗调走后再如实报告,中间就是出现了三长两短,也只说陈县长根本不知就是了。

伍林抹了把额上的汗,小心地问:“老板怎么知道了这个事?我们只是不想让您担惊受怕呢。”

陈家舟没说张景光刚从这里走,也没说张景光怎么给他打的电话。他只是猜测,成志超事隔数月突然又问起樊世猛的事,必是过年回家又听到了什么。他知道成志超和赵喜林的关系不错,过年时极可能相互拜年或聚一聚,谁知道两人会说出什么。陈家舟相信自己的机警和敏锐,他早自诩是一头白了尾巴尖的狼,老奸巨滑,横草不过。

陈家舟在地心转了一阵圈子,又问:“跟省交通厅那边的事,是不是都搞利索了?”

邹森答:“年前我陪伍县长专程去了一趟省城,还带去一对瓷瓶,算拜年,也算答谢了。”

伍林说:“瓷瓶是仿古的,是专派人去景德镇订做的,档次不低,花了一万多元。赵厅长见了挺高兴,还说要留我们喝酒。我们只说在省城还有别的事,就没留。”

陈家舟说:“怎么就没留?”

伍林说:“我们怕……酒一喝多了,话多语失。”

陈家舟冷笑:“这么说,你们还不算糊涂,挺有心眼嘛。可这么世情练达深谋远虑的两个人,人家把那么大的事情办成了好几个月,你们才把谢意表达过去,总有点不通情理吧?”

伍林和邹森又对望了一眼。邹森说:“本也想事一利索,我们就以成志超的名义赶快再去的。可一是当时没琢磨好送点什么合适,想起送瓷瓶,订做又得等一段时间;二也确是忙,就把事情拖下来了……”

陈家舟点头,打断他:“对,你们忙,我知道,很忙,比我都忙。可你们这么一忙,就让赵喜林心里揣上了对成志超的猜测和不满,偏又赶上过年,两人见面,你们谁能想到赵喜林跟成志超都说了什么?”

邹森吓得闭了嘴巴,再不敢说什么。

陈家舟伸出手来:“听说你们最近都换了高档手机,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二人不知山大王又想出了什么惩治他们的手段,便乖乖地将手机都掏出来,放到陈家舟面前。

陈家舟抓起两个手机,站起身,指着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说:“那是我的专用电话,谁也不许给我用!你们不是忙吗?那今天就好好清闲一天,连手机都不用打,就在我这屋里休息,彻头彻尾地放松,愿躺愿卧,随便!好,我不打扰,你们二位歇好啊!”

陈家舟说着,重重地一摔门,就离去了。那带着怒气的脚步声似踏在人的心上,终于在走廊里消失。邹森有心起身到窗口看看陈家舟是不是出楼去了,但屁股也只是欠了欠,看伍副县长并没表示,便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大过年的,两位在县城里也算有名有号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样被关了一天禁闭,而且还要饿着肚子,真是灶坑里的王八,连憋气带窝火,够倒霉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