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翊很快明白过来:“二位东家放心,在此期间我一定会确保这里不出半点闪失!”

“这就好!”南宫彻颔首,“你把信收起来,可别弄丢了,我是不会再写第二遍的!”

朱青翊呵呵一笑,把信收进怀里。

秦韵却皱紧了眉,又说了几句闲话,把朱青翊送走,这才问南宫彻:“你什么时候决定去京城的?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南宫彻执了她的手,郑重说道:“这件事我已经筹谋很久了,之所以不跟你说是怕你分心,你的当务之急是把秦家人心归拢到一处,重振家声。其余的事,我来弄。”

秦韵突然鼻子一酸,前世在闺中父母一直培养她的**性,遇到什么事往往袖手旁观让她一个人想办法解决,出嫁之后,袁士昭就是个甩手掌柜,自己不光要里里外外一把抓,还要做的不动声色,不能伤了袁士昭大男人的面子,又何曾有人这样体贴入微地替她考虑过?

在闺中的时候,她还年轻,锐气正盛,好胜心强,不认为有什么苦,反而当做一次次历练,是乐在其中的,何况又知道父母是为她好;可是婚后,又要主持家中中馈,侍奉婆婆,又要兼顾家中庶务,最主要的是要时时揣摩袁士昭的情绪,简直疲于奔命,现在回想起来,那曾经自以为甜蜜的婚姻生活真正建立在她的心力交瘁之上……

“南宫……”泪珠为着眼眶转了一圈,她又强自忍了回去,“多谢你!”

南宫彻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傻丫头,跟我至于说这种话么?让袁才厚正式成为秦家嗣子,你可都准备好了?”

秦韵微微一笑:“准备好了……”

她之前便已经跟袁才厚做了沟通,一开始袁才厚还略有犹豫,说:“我想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做大官,让祖母人前风光,再没人敢欺负!”

秦韵笑着问他:“可是人前风光就是真的好么?你问过祖母了没有?想要孝顺祖母,关键是要讨来祖母欢心,若是你做的一切只会令祖母不快,那么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袁才厚摸了摸后脑勺,为难了。

秦韵笑意温和:“厚哥儿,你想过没有,十年寒窗,将来能够中进士的全国却只有二百人,状元更是只有一个。照目前的情形来说,你读书的确不错,可是比你更出色的读书人更是多如牛毛,这便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真正能够走到对岸的,寥寥无几。你想没想过,万一你没有走好,被挤下了独木桥,又当如何?”

袁才厚满脸茫然。

秦韵带着无比的耐心,续道:“你知不知道祖母不惜重金聘请当世名人教你读书,目的何在?”

袁才厚一本正经的道:“我知道,祖母常说,让我读书明理,要堂堂正正做人,明明白白做事,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那么,”秦韵微笑,“你明白祖母的意思吗?”

袁才厚扭头看着一直不做声的袁郑氏。

袁郑氏抬起头来,眼神慈爱:“孩子,祖母的意思是,不求你将来能得到高官厚禄,但盼着你品行端正。”

袁才厚重重点头:“祖母,孙儿明白!”

秦韵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继承你外祖家的遗产么?”

袁才厚摇了摇头,神色却很坚定:“师傅说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屋宇再多,晚上睡觉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大,一日之间也不过还是吃三顿饭,便是享尽了荣华富贵,到头来大家都一样只剩一堆枯骨,搞不好还会因为家中富贵,随葬众多反而遭了盗墓贼光顾,落个尸骨曝露荒野的下场。死人尚且如此,何况活人?钱财外露,往往引人觊觎,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便是因为引起了别人的嫉妒和忌惮?这些道理我都懂,所以,我宁可做个温饱不愁的普通人。”

秦韵淡淡一笑:“嗯,你的师傅很好,能教给你这样的道理。但是我要跟你说的是另一番道理。你是你外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如果你不继承你外祖的遗产,那么,你外祖几十代人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便拱手让人了,你让你外祖在地下如何瞑目?所以你肩上担的不是继承外祖偌大家业的荣光,而是振兴你外祖家族的重担。

“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者有所为中便包含了能担起自己该负的责任。你若认为我是一介女流,见识浅薄,你可以把这些话记下来,改日请教你的师傅,你的师傅乃是当世鸿儒,又素以品格端方闻名,你总该信得过吧?”

袁才厚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秦韵这才继续说道:“还有,你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找你的意思,璧是原罪?我却不这么认为,若是你有保护这宝物的能力,又何惧旁人觊觎?又比如,你有一个十分出色的妹妹,长大之后德才兼备又十分美貌,这样的女子必会十分引人注目,但若因此有坏人对华姐儿起了坏心,并对华姐儿造成了伤害,你能把罪过归结为你有一个出色的妹妹吗?要怪也只能怪你没有能力保护好妹妹!你想想是不是。”

袁才厚认真思考,半晌沉重地道:“姨母说的是。”

秦韵喝了口茶,又道:“再比如说吧,这世上有钱人很多,有的为富不仁,有的积德行善,为富不仁的基础是因为钱多,可以任意妄为;积德行善却也是因为钱多,否则如何接济那些穷苦人,如何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所以,可以把钱归结为引人犯错的元凶吗?”

袁才厚摇头:“不能。”

“同样的,有的人家富不过三代,总会出败家子,把祖上好容易积累的

财富挥霍一空,有的人家却能代代相传,越来越繁盛。这是什么缘故?这便是人的能力有所差别的原因啊!有能力,不但可以守成,还可以开拓,没有能力,便连现有的都保不住!”

袁才厚认真听着,忽然出声打断了秦韵:“姨母,是不是我足够强大,别人都怕我,才不会有人敢伤害华姐儿?”

秦韵却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方才打的比方,可见他时时刻刻都把妹妹放在心上呢……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感动,“也不能这么说,怕是一方面,比如说南王,普天之下不怕他的人没几个,所以很少有人敢打他和他身边的人的主意,但是也不能一概而论,如果把一个人逼得走投无路了,那人是会拼死一搏的,比如南王就会遇到不要命也要来刺杀他的人。所以说最高的境界是一个‘服’字,只有让人从心往外服你,才不会对你起别的心思。”

袁才厚忙问:“那如何才能让别人服我?”

秦韵笑道:“那便要内外兼修了,首先人品要让人无法挑剔,而且要有能力有手段,让人觉得,有些事非你不可,而那些事往往还是他们穷尽一生都不能完成的。你站在了众人都必须仰望的高度。这便是服了。”

袁才厚搔了搔后脑勺,赧然道:“我不太明白。”

秦韵点了点头:“以后你的先生会仔细跟你讲这些道理的。”

袁郑氏打断了他们:“韵娘,你和他说这些都没用……”她向着袁才厚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袁才厚听话的走过去,依在袁郑氏身边。

袁郑氏温声细语:“孩子,你也知道你爹是怎样的人了,他虽然是我的独生儿子,可是我这一生不以他为荣反以他为耻,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悲哀。我很后悔他小时后没能好好教导他,所以到了你,我用尽了办法也要给你请最好的先生……什么是最好呢?在我眼里,品行端正才是最好的。

“你如今能够做到不慕富贵,祖母很高兴。可是你知道吗,把你过继到你外祖父家,并不是让你去享受荣华富贵去了,而是要让你把秦家重新振兴起来。你知道吗,以前你外祖父在的时候,秦家是何等的风光,秦家人都以自己姓秦为荣。可是如今,秦家满门都没了……就好像一座大房子,忽然倒塌了,如今要让你做的不是刨出瓦砾下的珠宝,而是要让你重新把这大厦建起来!”

“让秦家重新站在太阳底下!这也是你母亲的遗愿。你单知道祖母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了生你们兄妹付出了多少辛苦?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许不懂,可是等你做了父亲,便能深切体会了。

“有了秦家才有你母亲,才有你们兄妹俩。秦家没了,你外祖父母连坟茔都会保不住,就是你母亲不孝,而你母亲的牌位都不能光明正大供奉在佛堂里,就是你的不孝了。孩子,这也是你的责任啊!”

袁才厚含了泪,哽咽道:“祖母,孙儿都懂……”

秦韵背过脸去,已是满面泪痕。

“既然你都懂,”袁郑氏替袁才厚擦干了眼泪,“那么祖母问你,你愿不愿意?”

袁才厚仰起头来。

“祖母,”袁才厚两眼亮晶晶的,“孙儿愿意。孙儿不管姓什么都是祖母的孙儿!孙儿愿意挑起肩上的担子!”

秦韵的眼泪哗哗往下流,差一点就要夺门而出了。

袁郑氏这才道:“韵娘,你说的那些都是大道理,现在说了,他未必听得懂,就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揣摩吧,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人也不是一下子就能长大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韵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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